從煙囪上掉下來的事兒,是她由父親抱回家以後,才從林儀訓斥肖紅軍的話里想起來,還都是一段一段的。她記得那些像坦克般壓過來的黑雲,記得下雨、打雷,記得自己很冷,孤零零地在高處,記得肖紅軍在自己腳下,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姐姐很矮,仰臉叫她的樣子很可笑,也挺可憐。至于從煙囪上墜落的過程,她一點兒也想不起來。這也許能印證某些人的觀點,她摔下來的時候處在無意識的狀態,所以摔不壞。
回到家,她看著林儀從頭到腳模自己,雖然隔著繃帶,仍然能感覺到母親的手指在顫抖。她不明白母親干嗎要這樣。她發現父親和姐姐都僵硬著臉,心里直犯嘀咕,拿不準自己是否闖了禍。
少頃,心情忐忑的肖紅兵覺得餓了。
林儀在醫務室的床上一直等到王亞玲回來,因為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王亞玲扒掉了,幾乎光著身子,沒法出門。
王亞玲跑回來,見她仍躺在雪白的被單下,這才想起那幾件帶著尿臊味的濕衣服。她從櫃子里翻出一件白大褂遞給林儀。
王亞玲以前見過林儀,但都是遠遠地看,眼下湊得近了,才發現她其實長得很美,皮膚柔潤光滑,身上的曲線很精致,像美術系擺著的那些石膏女人。林儀的五官很有特點,每樣單拿出來可能略顯平常,但湊到臉上卻非常協調,透著清雅的書卷氣。王亞玲專門留意了林儀的雙腳,那是最叫她感到驚訝的,林儀的腳線條圓潤飽滿,腳弓極富張力,腳趾幾乎毫無瑕疵地排列著,腳底的皮膚光潔絲滑,透著霞光般的緋紅。
林儀離開以後,王亞玲百思不解,肖學方這個腳痴竟守著這麼個漂亮老婆,……
夜很深了,可林儀興奮得睡不著。月色漏進窗子,她一邊扇著扇,一邊凝視肖紅兵。女兒的臉被月光映得煞白,像泛著熒光。驚嚇之後的林儀,此時難以抑制自己心中的自豪,她虔誠地俯下頭,在女兒柔女敕的臉蛋上親了親。肖紅兵咂巴了幾下嘴唇,隨即開始磨牙。
林儀對女兒肖紅兵的崇拜由來已久,甚至因此開始相信那些諸如天命運程、前生來世之類的說法。而這次肖紅兵大難不死,更叫她堅信自己的女兒非同凡響,說不準就是哪個神靈下凡,投胎到自己肚子里也不一定。
廠辦秘書小喬听了她這種說法咯咯直樂,說我瞧你是疼閨女疼魔怔了,這都信?
婦聯牛大姐一反常態地愣了半天神,才喃喃地嘀咕︰「難說,還真難說。」
林儀得了牛大姐的支持,便跟小喬掰扯,氣追氣話趕話的,沒留神就把當年肖紅兵吃葡萄糖的事兒也吐露出來了。
看見牛大姐和小喬都跟見了賊似的盯著自己,林儀才意識到說走了嘴,趕緊現編了一套說辭往回圓。盡管後來話題轉到別的上邊兒去了,這二人也都沒再抻這茬兒,林儀還是略感後悔。
其實,當年肖學方神色詭秘地拿回葡萄糖的時候,她也曾問過,可丈夫虎著臉不說,她就沒再追究,只是心里暗自覺得可疑。
那陣子,摔不死的肖紅兵越來越神氣。盡管她不知道大伙兒為什麼對自己如此好奇,但她能從別人的眼神和語氣中感覺到自己受關注的程度。她擺出一副更加愛答不理、趾高氣揚的架勢,甚至學會了背起手走路,肚子腆得老高,舉著下巴,耷拉著眼皮,學著幼兒園園長的腔調,開口之前要加個拖長了的「哎」字,說完了又要「啊」的一聲。總之,在小朋友們眼里,肖紅兵更像個司令了。
不過,該例外的還是例外。不可一世的紅兵司令,到了姐姐肖紅軍跟前便像換了個人似的,依舊是溫馴乖巧。
其實自從目睹了妹妹摔下煙囪的那一幕後,肖紅軍心里一直覺得挺別扭。盡管她不認為自己在這場意外中有什麼過失,可畢竟眼瞅著妹妹經歷了一場生死突變,這讓她多少感到有些後怕。她隱隱覺得似乎該對妹妹好一點,起碼像個做姐姐的樣兒。于是每逢班里有誰膽敢拿肖紅兵的事兒說笑,她就跟誰瞪眼拉臉子。霍強對此也是心領神會,每每叉腰站在她身後助威。班里的人本來對不苟言笑的肖紅軍就有點犯怵,再加上個腦瓜頂長著仨旋兒的霍強,更沒人敢隨意趟這趟渾水,對肖紅兵的事兒全都避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