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德挺直腰板剛要走,霍強從屋里追出來。
霍強看見肖紅軍顯得很興奮,「紅軍,我爸他們‘紅纓槍’要去揪斗附中那姓趙的,咱一塊兒瞧瞧去?」
肖紅軍一愣,「附中的?是趙泉他爸嗎?」
「沒錯兒,帶勁吧?瞧這小子以後還狂不狂了?」
肖紅軍正猶豫,霍強拽起她的胳膊,跟在霍光德身後就走。
趙泉家住在宿舍區西北角上的一棟樓里,緊挨著教職工浴室。此時的浴室已經成了「紅纓槍」的指揮部,為防止遭受攻擊,窗子都用木板釘死了,門前擺滿了沙包、桌椅,有幾個拎鐵鍬舉木棒的人守著,連房頂上也布置了崗哨。
按說像趙泉他爸這樣的,本來根本熬不到這會兒,早就該掛牌子上街了。就是因為「紅纓槍」的指揮部設在了他們家門口,在人家眼里,他早已是甕中之鱉,而「風雷」那伙人又不敢輕易到這兒來伸手,用霍光德的話說,是「牙縫兒里的渣子,掉不到別人嘴里」。
肖紅軍跟著霍光德父子趕到的時候,「渣子」已經被人綁成個笤帚疙瘩,從樓上拖下來,胸前掛著片硬紙殼,上面用墨汁顛三倒四地寫著他的名字。
霍光德用他的大嗓門召集好隊伍,幾個學生模樣的紅衛兵把瑟瑟發抖的「渣子」架到一輛三輪車上,然後有人領著喊口號,隊伍徐徐移動,朝附中操場開拔。
附中的操場是塊不大規整的空地,正中間有個水泥砌的台子,台上豎著旗桿,遠遠看去就像個法場。
此時操場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靠近旗桿的大多是附中的學生,看熱鬧的都圍在外圈。大家眼見三輪車上的「渣子」緩緩移過來,便七嘴八舌地高聲叫喊,場內頓時亂了。
只見霍光德一個箭步跳上台子,高舉起雙手,神色嚴峻地掃視著四周。場內慢慢靜下來,有人遞給他一個用洋鐵皮做成的喇叭。霍光德提高嗓門,拉長了聲喊著。也許是那個喇叭的緣故,霍光德的聲音變得很奇怪,句子連成了一串,站在台下的肖紅軍沒听清他喊了什麼。
隨著喊聲,幾個紅衛兵把「渣子」舉到台上。立刻,場內的口號聲炸開了,震得肖紅軍耳骨里「嗡嗡」作響,頭皮發緊,只覺得身上的血一下涌到天靈蓋上。
在這之前,肖紅軍曾悄悄跑出去看過幾次批斗會,可都是躲在遠處,瞄個大概齊。這回不一樣,她就站在台下,被四周激憤的人群裹挾著,既興奮又緊張,還隱隱感到有些害怕。
霍強在一旁見她臉色發白,便拽起她的手,示意她跟著喊。肖紅軍略一猶豫,張嘴喊了句什麼,可那聲音微弱得連她自己也听不清,腦子里全是一片「嗡嗡」的嘈雜。
這時,她從眼前不停高舉的手臂間意外地瞥見趙泉不知何時到了台上。這個發現讓她大吃一驚,又覺得不可思議。
趙泉腳步猶疑地從台口走到父親側後方,人雖停下來,可雙腳仍在原地交替動著,眼楮四下轉來轉去,就是不敢看跟前的父親。
霍光德猛地舉起雙手,威嚴地止住了場內的喊聲,然後把鐵皮喇叭塞到趙泉手里,又往前邊推了他一把。
趙泉腳下一個趔趄,到了父親身邊,緊張地咽了幾口唾沫,把喇叭湊到嘴上,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台下馬上響起不滿的喊聲,人群里有幾處騷動起來。肖紅軍覺得身後的人在往前擠,腳底下快站不住了。她下意識地抓住霍強的胳膊,努力伸長脖子,想讓自己變得高一點。她看見人群的頭頂上搖晃著皮帶和棍子,操場上的浮土從人縫里揚起來,澀澀地沾到舌頭上。
霍光德神情緊張地想了想,上前一把搶過趙泉手里的喇叭,又彎腰從人群的頭上拽過一根木棍,塞到趙泉手上,在他耳邊大聲喊了句什麼。
趙泉一驚,兩眼惶恐地看看台下騷動的人群。
霍光德轉到「渣子」身後,伸手揪住他的頭發,一腳踹在他腿彎上。笤帚疙瘩立刻彎了,雙膝跪到台上。霍光德一邊按住他,一邊轉頭盯著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