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林儀輕吟著醒來。肖紅軍湊過去問她想不想喝水,林儀搖搖頭,一個勁兒說惡心。
幾乎與此同時,在浴室旁邊的一個小倉庫里,反革命分子肖學方也醒了。
其實肖學方並沒睡著,也沒昏迷,只是不大清醒,一直半昏半睡地躺在小倉庫的角落里。
倉庫很小,只有兩三張桌子的面積。門關著,沒有窗戶,牆上亮著盞燈,燈泡被厚厚的灰塵裹住,只照亮了牆根下的一小片。肖學方看見對面牆角上堆著一截沖洗浴室用的黑膠皮管子,幾只水桶,一雙高腰雨靴和幾個玻璃瓶,看來這兒過去是浴室清潔工的地盤。
肖學方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邊是白天還是黑天,當然,他也沒想知道。自從在操場台子上見到儀表端莊的王亞玲,听著她對自己的指控,肖學方除了灰心和恐懼以外,始終想在身邊找到某種參照,以證實眼前發生的一切是否真實。小時候,他听家鄉的老人說起過有關 癥的事兒,那會兒他半信半疑。可眼下他極力想證實,的確有這麼種病,而且自己現在正犯著。
昏暗中,他又看見醫務室屏風後的那張床,一張結實的、鋪著白布單的床。王亞玲倚在床上,紅潤的腳心在眼前張開,充滿期待和鼓舞。白布單上發出一陣蟋蟋簌簌的聲音,像有什麼東西經過,既緊張又神秘。……。接著,肖學方發現從膠皮管子下邊爬出來一只蟑螂。他記得在家里也見到過,但那是在夏天。和家里的比,這只顯得更大,更結實,身上泛著堅硬的微光。肖學方最早認識它們是從雜志上,那是篇配了插圖的文章,說這些默默無聞的家伙實際上比人類更古老,它們不屑于進化,因為它們不得病,還能在太陽出來之前完成無數次交配,當然這並不一定是和自己妻子完成的。此時,肖學方用敬畏的眼神望著它,他渴望自己擁有像它那樣的生活,看似鬼鬼祟祟,卻只把神秘留到別人的夢里。
蟑螂似乎發現了他,略顯猶豫地轉身走了。肖學方盯著它的背影,猜想它可能去找某個並不認識的相好幽會,而那可能是它的姨媽、姐妹、女兒、甚至是孫女。
肖學方沉浸在骯髒的遐想里,不由得又看見了王亞玲,她神秘地笑著,在他眼前伸出幾只腳來。它們一張一合地蠕動,爭先恐後地伸到他臉上。他覺得嘴唇上涼冰冰的,努力想看清它們,可眼前昏花一片。他急了,伸手去逮,卻被它們靈巧地躲過。如此反復多次,他氣餒了,閉上眼想重新再來,不料眼前忽然冒出肖紅軍的樣子。她站在台下,臉藏在棉猴的帽子里,嘴唇凍得煞白,求救似的望過來。
肖學方盯著女兒,想哭,鼻子里使了使勁兒,卻沒有酸的感覺,反倒覺得肋骨下隱隱刺疼。他想不起那是哪兒,只知道那兒是不該疼的。隨後,他感到自己在發燒,脖子酸軟,耳根發熱,身上冷得直抖。他害怕了,拼命想回憶起一些暖和的事兒來。終于,他想起了藏在床底下的那瓶藥酒,那溫暖的、琥珀色的酒,里面游蕩著一群和蟑螂一樣古老的家伙。它們幽暗著,卻在他丹田里散發出熱來,讓他不能自持,喉嚨干渴,周身麻癢,有種在陽光下伸出懶腰的急切。
肖學方離開了他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