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星星明顯比城里多些,密密麻麻的,月亮也顯得很亮,像盞巨大的路燈,把周圍的一切罩上層幽冥的銀色。山上蛙少,只有昆蟲的低吟,偶爾還能听見爬蟲在草里穿行的聲音。
肖紅軍抱腿坐在石頭上,想要想起點兒什麼,可思緒總被四周的寂靜打亂。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不眨眼地盯著山下宿舍窗子里露出的光亮。也許是有人走過,也許是風吹到了油燈,那些光亮總在動,虛虛實實地閃爍。黑暗中,她能听到霍強正帶著肖紅兵和幾個小孩在院子里四處跑,風把他們的叫嚷聲斷斷續續地吹過來,隱約知道他們是在找她。可她不想招他們,她希望保持這種能看見別人而別人看不見自己的狀態,這會讓她覺得心里踏實些。
晚匯報結束了,山下漸漸沒了人聲。再過一會兒,宿舍里的油燈也滅了,只有場部辦公室還亮著。這時,她就會听到林儀急切的聲音。不得已,她只得起身跑下山。
「又跑哪兒拉去了?」林儀問她。
「就在後邊兒。」
「有廁所不用?留神踩著蛇。」
「沒事兒,廁所蚊子太多了。」
「媽,」肖紅兵在一旁插嘴,「您瞧我上咬的。」
林儀煩躁地一擺手,「行啦,黑著燈能看見什麼呀?都快睡去。」
肖紅軍姐妹只好模黑鑽進蚊帳。
屋里本來就熱,蚊帳里就更顯得悶。有些身體好的已經睡著了,鼾聲此起彼伏。肖紅軍仰面躺在潮濕的草席上,眼前的蚊帳被月光映得發青,從屋頂呈放射狀蒙下來,那些明暗相間的機理很柔順,使它看上去更像是流動著的,這讓她想起水牛嘴角邊常掛著的那些口水,或是清早樹叢中沾滿晨露的蜘蛛網。
盡管窗子都開著,屋里依然彌漫著汗臭味兒。有些白天累狠了的,睡夢里仍在申吟。身邊的紅兵一躺下就著了,接著就開始大聲磨牙。肖紅軍一直弄不懂,紅兵嘴里那些稀疏的滿是蟲眼兒的破牙,怎麼經得住如此惡狠狠的咀嚼。床下的老鼠一定以為是同伴發出的聲音,隨即也跟著啃起來。
為了使宿舍像個軍營,干校規定所有人的行李都必須收到床下,不能露在明面上。這種規定對老鼠們無疑是個鼓勵。盡管它們並不怕人,但有機會在隱蔽的地方磨牙肯定是它們求之不得的。肖紅軍以前從《十萬個為什麼》上看到過,說老鼠啃咬東西的習慣並非出于嘴饞,主要是為抑制牙齒無節制的生長,就像人要剪指甲一樣。因此她並不想責怪它們,只是覺得它們應該在白天干這事,不該像紅兵那麼招人討厭。
啃咬的聲響所引起的直接反應除了煩躁以外還有饑餓。肖紅軍煩亂地翻了幾個身,便悄悄起身,先確認母親是否睡熟,然後穿上襯衣溜下床,躡手躡腳出了宿舍。
以往夜里餓的時候,肖紅軍曾想過到炊事班找吃的,可霍強勸她別去,說那兒什麼吃的都沒有,只有幾口盛紅薯粉的大缸,還交給紅鎖看著。干校里的人紅鎖全認識,甭管誰從它跟前經過都不必擔心會受攻擊。但夜深人靜時,誰要想不吱聲地往炊事班里鑽,它馬上就翻臉不認人,邊叫邊咬。三排有個愣頭青不信邪,拿半塊紅薯干喂了它,然後大模大樣地進了炊事班。紅鎖先是仔細地把紅薯干嚼干淨,這才低吼一聲,從後面把那小子撲倒,然後就瘋了似的猛叫。值班的教員晃著手電跑過來查看,只見那小子被紅鎖按在地上,流著口水的大嘴在他脖子上晃來晃去。此事之後,沒人再願去冒險,都說那畜生不知是什麼人教出來的,不通人性,屬于忘恩負義那類。
其實炊事班里正如霍強所說,實在沒什麼可偷吃的東西。炊事班平時負責兩個灶的伙食,一個是學員灶,另一個是教工灶。學員灶上每頓幾乎都剩不下什麼,即使有也都叫霍光德挑去喂豬了。而教工灶都是小炒,剩下的飯菜都放在場長住的套間里,下頓還要熱了再吃。所以紅鎖守在炊事班門口實際上就是種警告,盡管里邊沒什麼可偷,但不能因此就可以隨便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