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去吧。」
此時林儀能想到的只有這句。她看著女兒一聲不吭地轉身出門,忽然有種要流淚的沖動,可又想不出緣由,只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隨著肖紅軍的身影溜出了門外。
霍強的困難解決了,齊老師班上一個不拉的都在為去農村勞動做準備。
作為活動的一部分,胖媳婦請來兩個解放軍戰士,挨著班地教學生們怎麼打背包,還叫班主任提醒每個人,好好學,到時候得背著背包走十幾里地呢,誰的背包散了自己倒霉。為這個,所有人都從家抱了床被褥到學校來,把課桌拼到一起刻苦練習。
班上最先學會的是霍強,齊老師因勢利導,叫他輔導其他同學。霍強背著手,神氣活現地在大伙兒身後走來走去。等走到肖紅軍身後時,他湊上去小聲說︰「甭費勁了,到時候我幫你打。」
雖然他聲音很小,可還是被一旁的那迅听了去,馬上全班的人都知道了,有人就喊,霍強,到時候也幫咱打了吧。
霍強听了朝喊叫的人踢了一腳,「美的你!」
其實霍強並不生氣,他甚至還暗自慶幸那迅偷听到了自己說的話,心里酸溜溜、甜滋滋的。他偷眼瞥瞥肖紅軍,卻見她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事毫無察覺,仍然悶頭苦練。
那天晚飯後,霍強過來敲門,肖紅軍听見了,故意躲在里屋不出來。霍強把一根軍用背包帶交給林儀,「您把這給紅軍吧。」
「喲,那你呢?」
「沒事兒,我把晾衣服那根兒解下來就成了。」
等霍強走了,林儀拿著背包帶回到里屋,「瞧人家霍強,什麼都想著你。」
「您還給他,我不用。」
「你干嗎呀?人好心好意的……」
「我就不用,留著給他爸上吊去。」
「紅軍!……」林儀揚手給了她一巴掌,詫異地瞪著她,想不通像這種惡毒的話她是打哪兒學來的。
肖紅軍倔 地反瞪了林儀一眼,沉著臉走開。
林儀見狀,對自己的這巴掌頗感後悔,可又想不出辦法。她陰郁地坐到床沿兒上,心里覺得更亂了。
送肖紅軍他們去農村的是幾輛公共汽車。兩個班的學生擠一輛,車上塞得滿滿的,連車門口的台階上都坐著人。
路上需要近三個小時,兩個班趁機開始比賽唱歌。所謂比賽就是看誰嗓門大,底氣足,能表現出革命接班人的精神面貌。因此,雙方都選擇那些便于嘹亮的曲目,像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好、打靶歸來什麼的。
由于齊老師安排女生先上車,肖紅軍得以選擇了最後一排角落上的位子。她面前站滿了人,使她幾乎看不見車廂里的情景,當然,別人也就看不見她,這是她上車前就想好了的。
秋天的北京是個好季節,天上很少有雲,陽光沒遮攔地灑下來。有些植物敗得早,一場秋雨過後就開始變色,斑斑點點地夾雜在綠色里。公路兩旁最多的是楊樹,高高的像兩堵牆把路夾在中間。遠處農田里有些戴草帽的社員在忙活著,撅得老高,看不見臉。偶爾能看見幾座燦爛飽滿的麥秸垛,那些用土坯蓋的農舍掩映在蒼郁的柳蔭里……。肖紅軍趴在門邊的扶手上,歪頭了望著窗外,像看一幅不斷片的風景畫,對周圍的歌聲充耳不聞。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和另外幾個女生開始暈車了,胃里的早飯一個勁兒往上拱,嗓子眼兒酸臭酸臭的。其中一個女生實在忍不住,頭伸到窗外連噴帶咳。由于慣性的原因,那些嘔吐物多少濺到了後邊的車窗上,就停在肖紅軍眼前。她一陣眩暈,使勁咬緊牙才沒讓自己嘔出來,然後趕緊把頭埋到兩腿之間,閉上眼,不再去想窗外那些好看的景色。
車終于停了,大伙兒像泥石流般涌出車門,散落在公路邊。
也許是車上唱得太狠,開始行軍的時候隊伍顯得很安靜。
為了便于照看,齊老師把全班分成四個小組,班長舉旗走在前邊,班里的紅小兵分別負責四個組,一個在隊前一個在隊尾,齊老師把包括霍強在內的幾個強壯男生帶在身邊走在隊伍的最後,準備接收那些體力不支而掉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