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兵蜷身靠牆蹲著,臉已經哭變了形。她哭得很透徹,也很放肆,聲音鏗鏘有力,在走廊里引起陣陣回響。
何老師尚未走近她,便感覺到從她身下泛起的臭味兒,原本聚在腦門上的一團怒氣只好又憋回去了。
肖紅兵「拉了一褲襠」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全校差不多都知道了。到第二天,一首以此為題的順口溜開始廣泛流傳︰「肖司令,沒帶紙,襠里揣著一泡屎,老師說她裝洋蒜,月兌了褲子給人看,黃了吧唧一大片。」
歌謠傳到肖紅兵耳朵里,她怒目圓睜,眉心擰成了疙瘩。由于在干校耽誤了一年多,肖紅兵比班上的孩子都大,平時只有她頤指氣使欺負別人的份兒,可如今自己被人抓住了笑柄,免不了威風掃地,聲譽受損。
肖紅兵越琢磨越覺得窩囊,放學以後,便跑到霍光德跟前哭天抹淚,傾訴了心中憤慨。
霍光德很認真地問清了始末,略一思忖,仰頭灌了口酒,「紅兵,當司令的哪兒能動不動就抹淚兒呀?俗話說怨有頭債有主,打蛇得打七寸。你剛說你們那老師姓什麼來著?」
「何。長得倍兒胖,都叫她翻譯官。」
「翻譯官?」
「就《小兵張嘎》里那個,吃西瓜的那個。」
「啊,像他呀?」霍光德樂了,「我也最討厭女胖子。這麼著,丫不是整你嗎?咱也想轍弄丫挺的,怎麼樣?敢嗎?」
肖紅兵愣了愣,一挺胸脯,「敢!」
「真敢?」
「向毛主席保證!」
霍光德一笑,示意她湊過去,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遍。
肖紅兵還沒听完臉上就笑開了花,用衣袖抹掉腮邊的淚,一個勁兒點頭。
第二天早上,還沒打上課鈴,肖紅兵卻一反常態端直地坐在位子上,對周圍此起彼伏的歌謠聲充耳不聞,臉上還多少掛著些許矜持。
直到何老師出現在門口,教室里才逐漸安靜下來。
頭天夜里下過一場雨,何老師今天特意套了件灰色的制服,左胸上換了枚稍大些的毛主席像章。她先是威嚴地掃視了一番,然後邊挽衣袖邊嗽了嗽嗓子,「書都拿出來,今天咱們講新課。」
說著,她很自然地伸手到粉筆盒里去掏粉筆。
肖紅兵忽然覺得呼吸緊張,太陽穴上「突突」直跳,兩眼緊盯住她。
何老師的手在粉筆盒里猶豫了一下,隨即尖叫一聲,手像被蠍子蜇了似的甩出去,一盒子粉筆撒得滿地都是。
大伙兒先是被她的尖叫嚇了一跳,坐在前幾排的連忙伸著脖子往地上看。只見何老師腳邊除了那些散落的粉筆,還有幾條色彩斑斕的毛毛蟲,正在那兒掙扎著扭動身子。
肖紅兵沒動彈,不眨眼地盯著何老師,大氣都不敢出。
何老師對那些毛毛蟲的反應程度顯然超過了肖紅兵的想象。她身子僵直,嘴唇無色,眼鏡跌到鼻尖上,眼珠像彈球似的從眼眶里凸出來,「胖翻譯官瞧見老羅叔舉著盒子炮,您還記得那樣兒吧?就那樣兒!」事後肖紅兵興奮地給霍光德如此描述。
肖紅兵一點沒夸張,何老師的確被蟲子嚇壞了,本想當時就發作,可兩腿沒勁兒,胸口像堵了團棉花似的,喘不上氣來。她一句話沒說,扶著牆挪回辦公室,直到在椅子上坐穩眼淚才淌出來。
其他老師見狀上前詢問,可她只是抽噎,說不出話來。大家以為她病了,七嘴八舌地勸她趕緊上醫院。何老師搖搖頭,摘掉眼鏡,雙手蒙住臉大哭,委屈得像個失了身的姑娘。老師們這才覺出蹊蹺,有人跑去把支部書記喊來,終于問清了緣由。
支書听了固然生氣,可對何老師為幾只蟲子哭成這樣也頗為不滿,安慰了幾句便趕到肖紅兵班上,拍著桌子讓大家互相揭發。可班里的確沒人知道那是誰干的,全都大眼瞪小眼不吭聲。
肖紅兵開始還真有些緊張,不停用眼角瞄向四周,後來發現大家全無反應,心知此事的確沒露出紕漏,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