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德聞聲使勁點頭,揮手示意他們趕緊走。霍強領著她剛一出門,霍光德實在忍不住鼻子里的酸澀,眼淚癢癢地順著面頰爬下來。他連忙抄起酒瓶,惡狠狠地灌了幾口。
肖紅兵家里人的確不知道她這一段常偷偷跑去找霍光德,想著她放學後不定上哪兒瘋去了呢。何況這段時間林儀正為自己的狀態深感不安,根本顧不上琢磨別的。而對張一達來說,更叫他擔心的則是沉默多愁、憂郁敏感的肖紅軍。
吃完晚飯,張一達督促著姐妹倆坐到桌前做功課,然後把林儀拽到里屋,低聲念叨今天霍強和紅軍一路回來,而後紅軍又怎樣神不守舍,悒郁不安。
「你的意思是……」林儀顯然沒明白他要說什麼。
「你沒听說過呀?像紅軍這歲數,正發育呢,容易東想西想的,心里又沒譜。咱們還是得經常提醒著點兒,別弄出什麼麻煩來。」
林儀點頭稱是。
「你別光點頭,有的話,你這當媽的好說,也好問,你得多跟她聊聊。」
「嗯,行。」林儀嘴里答應著,眼楮卻始終沒離開過他的臉。
「你老傻看著我干嗎呀?」
林儀一下臉就紅了,「你那臉是什麼呀?看看都不行?」
張一達抿嘴一笑,「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團結、緊張、嚴肅、才能活潑,說正事兒的時候就得緊張嚴肅。」
「你淨瞎篡改,毛主席說的哪兒有‘才能’呀?別拿這個開玩笑啊,留神哪天又說你思想意識有問題。」
「喲,姑女乃女乃,您這話才叫有問題呢?毛主席沒有才能,你有?」
「什麼呀,淨瞎矯情。」
「我瞎矯情?當初要不是有人這麼跟我矯情,我能害得你們全跟我上干校蹲著去嗎?哎,對了,我還沒跟你說呢吧?初四我上我老姨那兒,一去就跟我哭。我問她什麼事兒,你猜怎麼著?我那小表弟呀,不是在部隊呢嗎?班里批林批孔讓他發言,他這嘴里一吐露不要緊,把過去背熟的那套給吐露出來了,說誓死捍衛黨中央,誓死捍衛毛主席,誓死捍衛林副統帥。好嘛,就這一句,打元旦關到這會兒了。我二姑夫春節去看他,還在禁閉室里呢。」
「咳,像這說錯了的不常有嗎?他又不是成心的。」
「想都是這麼想,可誰敢拍胸脯擔保他不是成心的?」
「那班里那些戰友整天跟他在一塊兒,還不了解他?」
「整天在一塊兒怎麼了?那林禿子在毛主席身邊兒多少年?不照樣兒?咱家人也整天在一塊兒,可紅軍心里想什麼你知道嗎?」
「……」
「還是的,別以為你是她媽就什麼都知道。唉,這麼大的姑娘,最叫人操心。」
林儀點點頭,笑了。
「笑什麼呀?」
林儀端詳著他,「有時候我老想,像你這麼細心,要是個女的,準是個好媽。」
「這話听著可不像是夸我。嫌我唆啦?」
「人跟你說正經的呢。真的,我都不敢想,這家要沒你,我可怎麼辦吶?」
張一達拿起她的手,不想她卻趁勢倒在他身上。
「哎,留神孩子。」張一達扳起她的肩膀,「我也問你點兒正經的,你說女孩兒發育時候的反應會不會吐呀?」
林儀一愣。
張一達壓低聲音說︰「今兒紅軍回來,衣服上髒乎乎的洇了一大片,正趕上停水就沒洗。瞧她那樣兒特累,自己躺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我悄悄拿那衣服一看,明顯就是吐的。後來她醒了,我問她是不是哪兒難受,她什麼都不說。」
「喲,」林儀緊張地想了想,「我還真不記得了,好像也有人這樣兒。算了,我還是問問她吧。」
張一達連忙拽住她,「別這麼直戳戳的就問,這種事兒孩子肯定不好意思,瞅準了機會再說。」
那天夜里,林儀強忍著沒去招惹張一達,可她卻怎麼都睡不著了。她悄悄起身來到外屋,借著月色挨個端詳著兩個女兒。她發現自己這些年放在女兒身上的心思的確太少,她們的長相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很多。紅兵比過去瘦了些,臉上已經有了稜角,下巴開始朝兩邊岔開,更像肖學方的臉形了。而紅軍則越長越順溜,鵝蛋形的臉上五官都很精巧,變得更清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