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是意境,酒醒也要意境。
有詩為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第二天早上起來何淺淺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沒有楊柳岸也沒有曉風殘月,旁邊趴著半睡半醒的如意。
宿醉的後遺癥除了頭痛,還有很多,比如抱怨。
醉的時候麻煩別人欠下的債,酒醒了一干全得還回來。
所以何淺淺只能抱著腦袋,忍著頭痛听如意在絮絮叨叨,還得時不時發言表示感謝。
如意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昨夜的情形作了大致交待,重點在于善後的若干問題上。
可惜說者有心听者無意,何淺淺比較關注前半段情節。
「你說是皇上抱我去床上的?」何淺淺反復確認。
如意點頭,「姐姐你已經問了兩遍了。」
何淺淺認真坐起作思考狀,這能不能理解為他放棄割她的腦袋了?
其實朱瞻基從頭到尾也沒說過要她腦袋。
朱瞻基今天下班比較早,不是因為昨天睡得晚,而是因為今天有一個人要來。這個人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朱瞻墡。朱瞻墡的封地在湖北,千里迢迢跑來做甚?朱瞻墡的理由很簡單也很充足,年關將至,過來拜見母後皇兄。一家人過個年吃個團圓飯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何況朱瞻基和這位弟弟一向手足情深,當下就批準了。
朱瞻基走進御書房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他弟弟的落難造型。朱瞻墡正在從一個垃圾筐里往外爬,一反平日貴公子的形象,事情得還從頭說起。
今天是大掃除的日子。
盡管平時勤于打掃,年終大掃除還是必需的,總會有漏網的蛛絲灰塵。何淺淺和如意各自帶了幾個小丫環兵分兩路徹底嚴打。何淺淺身先士卒,累了半個上午,灰頭土臉,拄著掃把剛想喘口氣,忽然听見有人嘖嘖嘖的發表評論,「哎喲,這御書房怎麼亂成這樣?還在牆上畫個狗熊?」
所指自然是何淺淺的大作,朱瞻基政務繁忙,還沒來得及通知管後勤的太監重新粉刷。
接著,一個人影一晃,閃到了何淺淺面前,「這都是誰挑的宮女?掃大街的村婦也比這個強,怎麼留了這樣的貨色,真是影響宮女的形象。」
何淺淺抬眼看去,說話人身形較朱瞻基略矮,縴細的眉眼,頗有些李俊基式的俊秀,衣著光鮮,大冷天氣還拿把扇子假裝斯文,一副紈褲子弟打扮,一進門就左顧右盼指指點點。累了一早上,還要被人評頭論足,氣不打一處來,當下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假使我們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然也能像閣下油頭粉面,皮毛光鮮。」
朱瞻墡第一次遇到有人敢跟他這麼說話,被激起了斗志,「喲,還敢頂嘴?長得丑怪也就罷了,還吊了兩塊玻璃,跟那牆上畫的狗熊一模一樣。」眼珠一轉,又道︰「這麼奇怪的打扮,莫非你是那個來自六百年後的怪人?」
何淺淺听的兩眼冒火,顯然不少人對她的來龍去脈已是一清二楚,這個所謂的秘密,朱瞻基只差沒有提著廣播昭告天下。
看來朱瞻基和她對于秘密的定義理解有些出入。
「是又如何?」何淺淺掃帚一立。
某人還是毫無顧忌,「長成這樣就該覺得慚愧,掛個玻璃裝狗熊也沒用。」
「明明是熊貓偏說是狗熊,閣下這點見識還敢出言不遜?帶著這個,說明學識淵博。懂不?」何淺淺嘲笑朱瞻墡不懂自然科學。
朱瞻墡不以為意,「學識淵博,你是個秀才還是舉人?」
「切,我們那個時代不興這個。」何淺淺鄙視他不懂時代變遷的道理。「我是大學畢業。」
朱瞻墡揮揮扇子,「大學是全國第幾?」
「你管我全國第幾。」何淺淺心虛,「只要考取就行,沒听過‘分不在高,及格就行’這句話嗎?」。
朱瞻墡還真沒听過。
何淺淺乘勝追擊,「凡事不要太計較,差不多就行。哪能都當第一,後面的角色也要有人來扮演才行。太完美了會遭天妒,被雷劈的。懂不?」
一番話說得理智氣壯,朱瞻墡張口結舌對答不上。于是下巴一抬,扇子一橫,鼻孔朝天地擺個等人朝拜的pose,道︰「本王不管你是何人,見了本王,還不參拜?」
何淺淺冷笑一聲︰「你說是王爺就是王爺?有什麼證據?」
朱瞻墡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問他要證據,一下被問懵了,思前想後,半天沒想出個答案來,惱羞成怒,伸手一拍桌子,「賤婢,我是王爺。沒有證據你也得拜。」
何淺淺眉毛一橫,掃把一豎,「空口無憑,還敢冒充王爺來御書房撒野。」掃把「一不小心」就頂向了朱瞻墡的月復部,朱瞻墡眼明手疾,敏捷地後退兩步。
可惜,一般人都只看得到眼前的危險,顧不得身後的憂患,朱瞻墡後腦勺上沒有長眼楮,自然看不到後面有一個很大的籮筐,里面是何淺淺及各位同僚今天上午勞動的成果。
何淺淺閉上眼楮摒住呼吸,就听砰的一聲,然後是一個人的怒喝混著咳嗽聲︰「咳咳,哪個不長眼的把垃圾放在這里……咳咳。」
朱瞻墡掙扎了半天,才在小丫環的幫助下從垃圾筐里爬了出來,一副灰公子的造型,頭頂蛛絲,滿身灰土,塵滿面,鬢如霜。罪魁禍首已經逃之夭夭,面前是一臉同情的朱瞻基。朱瞻墡氣急敗壞的扯著頭上的蛛絲,快要哭出來,「我才做好的發型,我的紫貂皮裘……」低頭看見扇子上不知怎麼還沾了一團泥水,幾乎吐血,「我五百貫錢買的扇子,這可是趙孟頫的真跡呀……」
哀號聲盤旋在宮殿上空,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