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似乎向來都是離別的季節,煙花三月下揚州是古人的佳句,安東尼奧走的那天,也是一個楊花飛舞的日子,出得宮門來,滿城柳絲如煙,楊花柳絮,漫天作雪飛。
安東尼奧今日穿戴整齊,惹眼的頭發也用帽子蓋住,面容卻顯得憔悴,眼中有斑駁的血絲。
何淺淺把一個包袱遞給他,叮囑道︰「此去泉州,約有四五天路程,皇上已命人安排好船只,一路多加小心,這里面有幾件換洗衣服和一些盤纏,或許用得上。」
還有他給她的那把刀,她也一起放了進去。
安東尼奧順勢拉住何淺淺的手,指端冰涼,有些顫抖,冰藍色的眼楮深邃如海,「淺淺,你當真不和我走?」雖是問句卻帶著絕望的氣息。
何淺淺不著聲色地把手抽走,「不要再胡鬧,回國後好好做生意,不要再跑這麼遠了。」
安東尼奧執著的眸里似乎有光線跳動,何淺淺別過身,不去看他。韓拓在一旁道︰「安公子還是早些上路,別誤了路上歇腳的時辰。」
安東尼奧伸手扳住何淺淺的肩,「淺淺,你連再看我一眼都不肯麼?至少,給我一個告別的擁抱。」
這話是用英語說的。可是那眼神,那語氣,不用懂英文大家也知道他在說什麼。他並不知他觸犯了這個森嚴皇宮的禁忌,在鬼門關里走了一圈,也不知帶累了他人。一再展示著他最後的溫情。
何淺淺很是頭疼,誠懇道,「大叔,雖然我救了你,雖然有英雄救美或者是美女救英雄後一見鐘情的故事,但是前提男女主角得是美女和英雄,咱倆這模樣,還是算了吧,別趕那時尚,你好好回去,過你的日子。」
安東尼奧長得蠻順眼的是沒錯,可是對于自己這副皮相,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一直沒想明白這孩子哪根經搭錯了,演的又是哪一出。
苦口婆心說了半天,這話也不知安東尼奧听懂沒有,或是听的半清不楚,眼神堅定地看著何淺淺,依舊深情款款,「淺淺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
這孩子又來了,每次都搞這麼直白,何淺淺汗毛都豎了起來,再這麼拖拖踏踏,糾纏不清下去,朱瞻基沒準又給她扣個什麼帽子,當下硬下心腸,用中文道︰「我們就此別過,此去路途遙遠,恕不能遠送。」
說罷退到韓拓身後。
她可以想象安東尼奧沉下的心,原本沒有希望的事,就該盡早絕望,于己于人,都是最好。只是那雙湛藍的眸,她卻不能再看一眼,即便無心,始終做不得那麼絕情。
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遠了,何淺淺回過頭來,恰好對上安東尼奧不住回望的目光,這一探似乎又給了他鼓勵,遠遠地大聲喊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的,我一定會回來接你的。」
聲音甚是嘹亮,引得路上的眾人都把目光投過來。
何淺淺頭頂立馬三道黑線,沒事回首做什麼,好容易解開的繩索又亂成一團,眾目睽睽下只得僵著臉對著那個藍色的身影揮了揮手。
春風拂過,卷起團團簇簇的花絮,如煙如霧,路面上青石縫間,初春的草,淺淺的綠,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光,馬蹄踏過,濺起片片碎葉,想必海的彼岸,也應是桃紅柳綠,枝繁葉茂,天涯何處無芳草。
安東尼奧在馬上不住回頭,然而還是漸行漸遠了,突然有些感傷,此去經年,應是再不會有交集,從此宮中便少了一個清靜的去處,不會再有人可以不帶心機的聊天。朱瞻基質疑的眼神讓她還是錯過最後探視他的機會,雖然被恩準來送別,眾多的耳目,該說的她都說了,不該說的他也說了,最後都是各散于天涯,說了不過是平添煩惱。
一滴淚落下來,有些灼熱,何淺淺迅速地擦去,韓拓不動聲色道︰「外邊風大,姑娘也該回去了,別被灰塵迷了眼。」
何淺淺抬頭一笑︰「正是呢,飛絮漫天,不小心進了眼楮,硌得慌。」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原來說的便是如此。
恍惚記得初見時他絕望的眼神,還有學習漢語中她斥責他時溫然的笑,他于她,好似料峭春寒中一杯薄酒,溫暖卻徒然,擋不得風亦御不了寒,而她之于他,也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遠著便覺美好,一切皆成往事。他回他的葡萄牙,她繼續混跡于皇宮,本是不相干的人,如此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