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去不得?」何淺淺挑眉。
丹朱雙膝跪下,猶自喘息不定,是奔跑得太急,何淺淺與傅敏走得急,將眾人遠遠甩在身後。
「請……小主恕奴婢唐突,這園子已經被封了很久,不準任何人進入,小主若是貿然進去,只怕太後怪罪下來,擔當不起啊。」
何淺淺望定了她,沉聲道,「丹朱,你坦白告訴我,這是哪位太妃的居處?」
丹朱有些驚惶地抬頭,正對上何淺淺堅持的雙眸,丹朱慢慢低下頭去,微微嘆了一聲,語調里帶了幾不可覺的苦澀,「這是前朝郭貴妃的居所。」
何淺淺目光流轉,心思如電。緩緩道,「丹朱,你之前侍候的,是哪位嬪妃?」
丹朱伏在地上,身子壓得極低,何淺淺道,「你侍候的,就是郭貴妃罷?」
丹朱身子一顫,磕頭道,「奴婢現在侍候的是小主,奴婢心里只有小主一人。」何淺淺嘆氣道,「你且起來,你徑直往前去,其他人若問,就說我們往前面去了。」
丹朱驚疑抬頭,傅敏也看著何淺淺,一雙眸子清澈明亮。
「你是一心要進去嗎?」。
何淺淺道,「正是,里面有孩子在啼哭,我要去看看。」
「好罷。」傅敏側身,上下打量宮牆。
何淺淺拉了丹朱起來,「你快走吧,我們一會兒就出來,你盡管照我說的去做。只要別人不知道,偷偷進去一回也沒有干系。」
她這麼做其實非常冒險,與丹朱相識尚淺,平素看她雖然是個穩重的,畢竟人心險惡,不得不防。
好在現在她只是一個掛了秀女虛餃的平凡女子,那群女人正斗得火熱,應該無暇關注她。
她且鋌而走險一回。
她怎麼能告訴別人,其實是那個孩子哭得她心神不寧,六神無主,無論如何也要進去看看呢?
丹朱臉現擔憂之色,輕聲道,「小主千萬小心。」
何淺淺點點頭,傅敏道,「好了罷?」何淺淺向她伸出手,傅敏扁扁嘴,改摟住她的腰,縱身提氣,兩人便進了宮牆。
丹朱望著兩人消失,一咬牙朝前去了。
傅敏挾著何淺淺輕飄飄落下。
這個院子已經荒廢的不成樣子,但隱約還能看出當日的風光。亭台樓閣,小橋碧水,精巧秀麗。縱然頹敗,一磚一瓦都是精雕細琢,小石橋上的漢白玉石欄,石料潔白細膩,絕對價值不菲。
當年郭貴妃在後宮里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為仁宗誕下三個皇子,與當今太後平分秋色,可見隆寵之重,萬千寵愛于一身。
可惜仁宗一死,催命的白綾就到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按照明朝的殉葬制度,有子嗣的皇妃可免,郭貴妃位分僅次于皇後,膝下又有三個皇子,于情于理都輪不到她,可是偏偏她是殉葬的頭一個,這在明朝歷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
男人越是愛的,女人就越是恨,張太後等這一天,只怕已經等了很久。
就像當初她之于吳寧。
失了庇護的軟弱女子,只能任強悍的同類宰割。
那個皇太後的位置,又究竟是用多少骷髏堆積起來的?
站在這荒蕪的庭院里,何淺淺忍不住感懷,對這座園子的故主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郭貴妃與她一樣,都是這座皇宮的忌諱。
心底緩緩透出冰涼的寒意,手心滲出絲絲冷汗,對那個端坐于眾人之上的安詳老婦,又多一份忌憚。
她行事狠辣,面上卻不動聲色,偏偏她是當今皇上的生母,無人可撼動。
假如她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會讓朱瞻基陷入兩難的境地,弄不好還會被太後反撲。
她該如何是好?
心頭思量著,腳下並未停頓,兩人循著哭聲一路找去,終于在一棵大樹下,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
何淺淺心頭一跳,怪道她心神不寧,原來是這兩個小家伙。
朱祁鎮與倚月背朝兩人,正在哭泣。
朱祁鎮抱著腿靠在樹上,已經哭得沒有力氣,抽噎道,「皇姐,你說會不會有人來救咱們?」
倚月苦惱道,「這里這麼偏僻,他們怎麼能想到咱們來了這里?」
何淺淺快步走過去,兩人听到腳步聲,回頭。
朱祁鎮小臉青白,腿上帶著血跡,倚月也是衣裙不整,地上都是落葉,還有一根粗大的斷裂的樹枝,何淺淺抬頭看去,這棵樹正好挨著宮牆,宮牆外又另有一棵樹的枝丫伸進來,頂端斷了一截,何淺淺心里登時便明白是怎麼回事。
兩個孩子本來正絕望,突然見到有人過來,卻又是陌生的面孔,只睜圓了眼,驚疑不定。
何淺淺又是擔憂又是激動,兩個小孩膽子也太大,不知道傷的厲不厲害,可是話又說回來,若不是如此,她也沒有機會在孫瑤眼皮子底下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鎮兒。
她艱難地壓下內心的思念,上前幾步,劈頭蓋臉就道,「有沒有摔傷?讓我看看。」
傅敏有些詫異,听郭愛的言語十分親切,竟像是與兩個孩子極為熟稔的,可是這位太子和帝姬,分明只在太後的壽宴上見過一面。而郭愛眼神又如此急迫,絲毫不見平日的從容,顯然心里十分關切焦慮。
兩個孩子也愣了愣,朱祁鎮乖乖的把手拿開,他直覺她不是壞人。
何淺淺伸出手,手指不住哆嗦,這是她的鎮兒,她日思夜想,如今就在眼前,她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她輕輕卷起朱祁鎮的褲管,雪白幼女敕的肌膚上血跡斑斑,洇透了褲子,腳踝處高高腫起來,何淺淺心焦,傷在他的身上,她卻好像比他還要疼。
朱祁鎮看著眼前這個女子,雖然不知道她是誰,無端有一股親切感,又見她眼里含淚,眼神說不出的溫暖愛憐,竟比平素母後的眼神還要柔軟許多,心中莫名大怮,好似這個人是十分熟悉的,卻又不記得是誰。只知道這個人極為重要,那種不可言喻的哀傷迷漫于心中,雖然腿疼得厲害,嘴上仍不自覺勸慰道,「姐姐莫哭,鎮兒不痛了。」
倚月在一旁瞪著黑葡萄似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何淺淺,這個姐姐好似見過,又好似沒有見過,一時想不起來。她身上溫柔恬靜的氣息十分吸引她,讓她有親近之意。另一個姐姐神采飛揚,瀟灑利落,也讓人很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