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嬪妾死不足惜,可是鈺兒呢,你連……鈺兒也不顧了麼?」賢妃絕望地叫起來,她的臉被打得又紅又腫,說出話來口齒不清。
朱瞻基厭惡的扭過頭去,「你這種蛇蠍女人,不配做鈺兒的母妃。」
他的背影是那樣決絕,賢妃哭嚎著想撲過去,「皇上,嬪妾沒有下毒,沒有下毒……」她的身子抖得像篩子一樣,來來回回只是這一句,接連幾個月的噩夢,她心中與憐碧一般膽寒,饒是她心智比憐碧強些,也離崩潰的邊緣不遠,此刻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巨大的壓力讓她如同被剁去爪牙的猛獸,只會哀號。她的聲音嘶啞,漸漸微弱下去。他只重重一擺手,喝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拖出去。」
侍衛圍上前來,可憐吳寧平日作威作福,威風八面,一朝落魄,眾人都只是木然看著,無一人肯為她求情。
她扭動著身軀,尖叫不斷,肥壯的身軀一路磕磕踫踫,寶藍色的折枝牡丹緙絲宮群因為掙扎而散亂,露出艷紅的小衣和肥白的。外面天色已經盡黑,空闊的殿門如同野獸的大口,惡狠狠地張著,一眨眼就吞沒了賢妃。
等候她的,不是慣常的毒藥或白綾,而是鍘刀。一刀下去,舊恨新仇,統統煙消雲散。
她的哀嚎遠遠傳來,刺痛每個人的耳膜。
憐碧緊隨其後,猶自滿口胡言亂語,神智已失。
何淺淺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在她心中早已預演了無數次,今日終于成為現實。
一只大手撫上她的臉,他的聲音柔軟中略帶僵硬,「怎麼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麼?」
何淺淺模了一把臉,果然濕漉漉一片。
這淚水,不只是為那個夭折的孩子,還為了她自己。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
蟄伏,然後一擊斃命。
她應該痛快的笑,卻笑不出來,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聲道,「我沒事。」
「你莫要太過傷心,孩子總會再有的。」他亦深吸一口氣,語氣中說不出的疲憊傷痛。
他的面色沉沉,安慰的話亦是力不從心。
她明白他的痛,一天之內經歷三重打擊,失子,殺妻,還要接受她已死的事實。
她心生不忍,握住他的手掌,貼在腮邊。
吳寧在他心中的地位並非輕易可撼動,她不得不破釜沉舟,斬斷他所有的眷戀。
他輕撫她的如雲秀發,皇後踱上前來,道,「賢妃現今如此,二皇子尚且年幼,如何安置為好?」
他皺起眉頭,沉吟道,「鈺兒那邊,暫時不要驚動他。」
何淺淺側目看看抽泣的惠妃,緩緩道,「賢妃雖然可恨,但二皇子年幼失牯,也著實可憐,惠妃娘娘與賢妃乃是姐妹,是二皇子至親之人,假如二皇子由她來撫育,或許能減輕孩子的傷痛。」她抬手抹淚道,「惠妃娘娘喪子之痛,與今日嬪妾一般,如能得孩子相伴,想必會好受一些。」
他點頭道,「難為你能這麼大度,此刻還能替他人著想。單從遠近親疏來看,惠妃確是撫養鈺兒的最佳人選。」他沉吟片刻,對皇後道,「惠妃雖是無心,也難月兌責任。按照祖制,惠妃本應降位分,但如今功過可抵,不必再責罰。」
皇後會意,轉身笑道,「恭喜惠妃,還不過來謝恩。」
她轉身時眼風在何淺淺面上一掃,似有深意。何淺淺只作不見,拿絹帕蓋住眼簾。
惠妃抬頭,飛快的看了何淺淺一眼,又低下頭去,秋痕扶著她走過來,惠妃盈盈俯去,哽咽不止道,「嬪妾謝皇上隆恩,謝昭儀妹妹寬宏仁慈。」她淚眼婆娑,似是喜極而泣。余下嬪妃見風暴已過,紛紛圍過來,恭喜惠妃。
四周人聲嘈雜,簇擁著皇後和惠妃。也有人過來慰問她的傷情。大殿中燈火通明,恍如白晝,皇後笑吟吟地立在人群中間,春風滿面,比惠妃更加光彩照人。
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場面,那場持久的斗爭,以吳寧的失敗,太後和孫瑤的勝利告終。
這是一個結束,恐怕也是另外一個開始。
何淺淺面無表情地咬住下唇,吳寧一死,她就是太後眼里最大的那顆釘子。
旁邊的朱瞻基嘴唇動了動,身子忽然不穩,直直朝地上倒去。李選侍第一個尖叫起來,周圍的女人一片嘩然,如潮水一般涌過來。
她離得最近,卻只是定定的坐著,兩行清淚順著她清瘦的臉頰,緩緩滾落下來
方才他說得是︰淺淺……
她卻不能告訴他,她就在他身邊。
這就是咫尺天涯。
這是八月,庚戌,離他去世還有四個月。
他就這樣病倒。
她不顧自己剛剛小產,衣不解帶地守了他一天一夜。
陳太醫說他是痰迷了心竅,這個解釋絲毫不能減輕她的惶恐,但是她的惶恐又不能對人說。
還好他終于醒過來。
太後念了聲佛,「阿彌陀佛,皇上,你可算是醒了。」她老淚橫縱,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
他的雙眼暗淡無光,淡淡道,「朕只是累了,太後不必掛念。」
皇後道,「太後一直守在這里,替皇上念經祝禱。」
她其實上午才從宮外回來,不過待了半天。
當然這也不重要,因為他疲憊的又閉上了眼,不想多說。
何淺淺悄悄退了出去,她只要看到他醒來,這里她沒有必要再留下去。
非煙心疼的給她裹上披風,悄聲道,「昭儀怎麼不和皇上說說話,好歹守到了現在。」
她這個主子倔強的緊,明明臉色比床上躺著的那個人還要差,非不顧自己的身體熬夜守著,怎麼勸也勸不走。好容易皇上醒過來,里面的人都在噓寒問暖,她這一直守著的人卻悄悄走了。
何淺淺明白她的意思,只笑了笑,道,「他已經那樣,我何苦再去讓他擔心。」
非煙抱怨道,「原來您也是知道的。」
何淺淺低聲道,「我是為了讓自己安心。走罷。」
她蒼白的臉色讓非煙不再多說,只把披風掖了又掖,生怕她被風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