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一過,整個宮里便只剩下菊花了。
內庫的張公公搬了數十盆放在廊下,奼紫嫣紅,都是名貴的品種,何淺淺遣菊香送了幾盆去靜慈和傅敏那里,幾人都不是愛侍弄花花草草的主,沒過幾天全都歪歪倒倒,叫朱瞻基好好嘲笑了一番。
「清顏真是毀花不倦,不知道菊花宴上又有幾盆要遭殃。」
何淺淺扯著臉皮笑了笑,心里犯嘀咕,她才不是去賞花的,不僅是她,那群女人也都一樣,以其說是去賞花,倒不如說是去賞他。
出門前非煙憂心忡忡,「小姐若是覺得不舒服就回來,萬萬不要再著涼。」
何淺淺拉拉身上厚厚的披風,笑道,「我都已經包成個粽子了,丹朱手里還抱著大髦,過冬都足夠。你小小年紀就這樣羅嗦,將來誰敢娶你?」
「誰要嫁人?」非煙紅了臉,一摔門簾回去了。丹朱笑著扶何淺淺上了轎,大雙和小雙在後邊跟著。
由于太後鳳體不適,這次菊花宴改在御花園內的萬春亭上。
不過一個月沒有來,綠色已經從樹枝頭褪去,滿園都是或紅或黃的秋葉,夾著幾縷松柏的墨綠,色彩斑斕,倒比春日毫不遜色,遑論還有那麼多特意擺出來的菊花。
何淺淺下了轎輦,丹朱扶著她,沿著鵝卵石慢慢向前走,丹朱笑道,「這園子里擺了這樣多的菊花,倒是熱鬧得緊。不過依奴婢看來,這些加起來,也沒有咱們院子里那些金貴。」
何淺淺瞟了一眼路旁盛放的蟹爪,「原來你還有花匠的才能,早知道就不該讓菊香班門弄斧。」
丹朱道,「奴婢哪里會這些,不過是當年見過幾盆,奴婢記得有一種叫做墨晶的,真真好看,可惜也就見過一次。」
兩人說著話,前面有孩子的叫聲傳來。
「翠屏姑姑,我要折那個蓮蓬。」
一個女人氣急敗壞道,「太子殿下快下來,擔心掉到水里去。」
何淺淺攙著丹朱的手,慢慢踱過去,只見朱祁鎮爬在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遠遠地伸著手要去夠水里一株蓮蓬,夏日菡萏齊放的盛況不復,池中只剩寥落的幾只蓮蓬,他要摘的那只並不算遠,可惜他人小手短,眼看只差那麼一點兒,就是夠不著,身後的幾個宮女著急的圍著他走來走去,生怕他失手掉下去。
「我的小祖宗,你快下來罷,求求你了。」那個叫翠屏的是皇後身邊僅次于紫凝的大宮女,愁眉苦臉地跟著朱祁鎮。
朱祁鎮試了幾次都不成,身後那個聲音又像蒼蠅一樣嗡嗡不斷,極為煩人,他索性指著蓮蓬怒道,「你幫我摘了我就下去。」
翠屏愣住,「這個,奴婢也不會……」
「你比我高大,手也比我長,自然夠得著,你快來幫我。」他不耐煩的表情像極了他的父親。
翠屏傻了眼,沒把太子拉下來,倒把自己弄上去了。
朱祁鎮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還真有那麼幾分氣勢,「快點快點,不然誤了母後的宴會,為你是問。」
翠屏一咬牙,只好撩起裙擺,試圖爬上去。可是那石頭上有苔蘚,她一個女孩子,並不習慣爬高上低,半天就是上不去。朱祁鎮張嘴要責備他,抬頭看見何淺淺站在不遠處,笑盈盈的望著他,不由得歡喜道,「郭母妃。」
何淺淺使了個眼色,大雙會意跑開。她笑著迎上去,「太子又在淘氣了,這回可是爬上去,又下不來了?」
「自然不是,我要摘那個蓮蓬,」他低頭又催促翠屏,「你快一點,笨手笨腳的。」
大雙跑回來,遞了一個東西給何淺淺。他家住河邊,自由水性極好,摘個蓮蓬不在話下。
何淺淺笑道,「太子看這是什麼?」
他眼楮一亮,叫道,「母妃怎麼有蓮蓬?」
「太子下來,我就把這個給你。」何淺淺立在石頭邊上,一手舉著蓮蓬。
朱祁鎮不過是年少頑皮,並不執著于要他第一眼看中的那個,當下就準備往下爬,翠屏松了口氣,順著石頭滑下來,道,「多謝昭儀娘娘解圍。」
何淺淺伸出手,拉住朱祁鎮的小手,道,「慢點,小心滑。」身後的一個小丫鬟也伸出手來,「太子小心。」
那只手落在朱祁鎮的腿上,不動聲色地一推,朱祁鎮退下一滑,歡喜的臉龐陡然帶了驚色,只來得及喊了一聲,「郭母妃……」
他小小的手從何淺淺手中滑月兌,仰面摔進了水里。
「你……」何淺淺轉向那個面生的小丫鬟,正要責問,听到左邊假山上傳來撕心裂肺一聲尖叫,「皇兒,我的皇兒……。」
何淺淺回頭看去,陳昭儀扶著驚慌失措的皇後正匆匆朝這里趕來,皇後撲到湖邊,看著朱祁鎮落下去的地方漫起幾個泡泡,失聲哭喊道,「皇兒,我的皇兒,你可不能嚇母後。」
她們出現的實在及時,這是從隆禧殿去萬春亭的必經之路。何淺淺心里登時一片敞亮,再回頭,那個小丫鬟已經不見蹤影。她心頭驚怒交加,可是這個當口,她也顧不上許多,吩咐大雙小雙道,「快把太子撈起來。」
她的聲音都變了調,大雙一撩衣袍就要往下跳,被皇後攔住,「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枉費鎮兒那麼喜歡你,你居然能狠心把鎮兒推下去,本宮絕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對鎮兒下手。」
大雙一時不知所措,回頭看何淺淺,何淺淺厲聲喝道,「你還等著做什麼?跳。」
大雙得令,一把推開皇後,縱身一躍,小雙緊跟其後。皇後愣在當場,怒道,「你這個奴才,你居然敢推本宮?」
說話間她的人才匆匆趕到,陳昭儀使了個眼色,一個個跟在小雙後面也跳了下去。
何淺淺一言不發,抿著唇,緊緊盯著湖面,面白如紙,丹朱勸慰道,「娘娘且安心,太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皇後森然道,「太子若是出事,本宮決不輕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