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乖乖的偎依在姥姥身邊,看著姥姥時不時往灶里添一把柴火,偶爾翻一下灰里埋的紅薯,火燒得旺旺的,烤的靠近的人身上極暖和。
羅少梅坐在凳子上摘菜,她相比其她的姐妹來說其實廚藝並不很好——她從小讀書到大的時候,這些姐妹在家幫忙做家務、干農活,雖然她放假回家時也會幫忙,可是每次伸手問父母要學費還有生活費時都心虛又心酸。跟她年紀相差無幾的五兒還有六兒,有時候會刺她,反倒是爹會平靜的說她們,「你們要是能讀高中,上大學,我也供應!」
那個年代,幾輩子務農一個文化人都沒出過的農村家庭,出了一個大學生,多麼新鮮又榮耀的事情,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她選擇了去讀師範,學校給發一些糧票。羅少梅至今都還記得,她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確定自己真的能去讀大學了,心里又高興又擔心。爹倒是高興的喝了酒,又去給已經去世的爺爺女乃女乃上墳,然後村子里連演了三場電影,爹說,「花錢也值了。」
雖然明白那年月農村的女孩子,考不上學就只能在家干活等著嫁人,有些家庭甚至都不讓女兒上學,羅少梅還是覺得自己讀書花的錢有姐妹們的一份辛勞,當年在縣城讀高中,二姐夫騎著自行車去給她送咸菜,塞給了她兩塊錢還有爹娘準備的糧票,羅少梅很感激。
前天晚上回去她打開了那個大伯送的禮物,是一只金戒指,款式大方新巧,羅少梅很喜歡。她和陳宏結婚這些年,前些年家里沒錢,倆人誰也沒提這事,這兩年家里漸漸有了錢,可是夫妻倆都很忙,更是把這事給忘到了腦後。
羅少梅小心翼翼的把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伸出左手在陳宏面前晃啊晃,陳宏正在看電視,瞟了一眼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挺好。咱大伯挺會挑東西。」瞧著自家老婆手上的戒指,陳宏忽然想起來結婚這幾年人家連孩子都給他生了,他還沒給親愛的老羅同志買過什麼貴重首飾呢!回頭咱也去買!
今天來走親戚,臨走前羅少梅想了又想,到底是把金戒指拔了下來,用小紙包包好放回抽屜里。一旁過來抹寶寶霜的陳晨小同學很不解,為毛不戴啊,這戒指看起來還不錯呢!反正將來也是要丟的,戴一天是一天唄。
陳晨拐彎抹角的問羅少梅這附近是不是治安不好啊,羅少梅就明白女兒以為她是怕被搶。她搖搖頭,「咱也不能太張揚了,你的那幾個姨媽,哪個也沒什麼貴重首飾,我戴著這個去,她們除了替我高興,肯定心里也會有些不舒坦。大過年的,我也不能置這種事。」
陳晨其實真的不以為然,至于麼,不就一金戒指,誰還會怎麼樣?
瞧著今兒三姨說話,倒真是有些怪里怪氣的,雖然是笑著的,可是話里話外都在刺人。這位又怎麼了?以前只听老爸說三姨小心眼,有個什麼事情就放心里整的自個兒天天頭疼。陳晨倒是沒見過她三姨那模樣的,陳妞小同志只是很不耐煩這位抓到什麼事就念叨不停,有好事就不停炫耀。
羅少梅還是低著頭摘菜,動作利落,任她三姐怎麼說,要麼輕輕巧巧的避開,要麼一句話不說。陳晨坐在姥姥身邊,決定這位三姨要是再說下去,不就是諷刺人麼,咱也會的!那年你巴巴的來問我爸要麻辣燙的方子,怎麼沒見你諷刺人!倒是羅家的大女兒,陳晨的大姨先看不過去了,不就是嬌兒家掙了幾個錢過得好了些麼,你至于眼皮子這麼淺到了娘家也來哭窮,話里話外都是當年怎樣嗎?姐妹們過得好了,你若真過的不是很好,出了什麼事,難道咱們還能站在一邊不管?去年她們姐妹幾個去問人家掙錢的方法,人家二話沒說就給了,這情她都還記著呢!老三也是個沒見識的,眼皮子淺!
羅大姨心下有些惱,看著陳晨姥姥臉色不是很好,趕緊轉開話題,說的就是陳晨六姨肚皮里的那塊肉——小六兒懷孕已經三四月了,都顯懷了,這會兒正坐在灶火屋里的椅子上嚼著山楂片听著她的姐姐們聊天呢,她最近總想吃些酸的。
「好了好了,老三,你們家老公公不是還天天貼補你們的嗎,日子哪里就那麼難過了?家家戶戶不也都是這麼過的。小六兒,這孩子鬧騰的厲害不?你想吃什麼就說,今天中午也沒外人,咱們自己做的吃了也放心!」
陳晨不由得就佩服她大姨這說話水平,問孩子這是個安全話題啊,誰不關心下一代?人家現在還就預料到了將來,怪不得大表姐和大表哥都有些能耐。可惜大姨夫嘴實在太碎,陳晨看不上那人兒,為了夸獎自己小孩兒把別人家的都給貶低到地底下去了,有這樣的嗎?
陳晨是個小心眼兒,這是毋庸置疑的。這位大姨夫當年在三姨家從小被拾走的二女兒(那年月計劃生育很嚴格,三姨為了生兒子把女兒都給扔了)的婚禮上跟別人夸獎自己女兒時說了陳晨兩句,嘖嘖,這位都記恨到現在。
一向老實憨厚的二姨也開口,「小六兒,我們家這兩年包人家的果園,摘了不少隻果,你要是想吃,回頭我讓你姐夫給送過來。」
「多給孩子听點音樂,給他念點故事,等雪化了我讓你姐夫把我家的大錄音機給你提過來,還有幾盤兒我有那閨女時常听的磁帶。」羅少梅對于胎教有那麼一點研究。
三姨不甘人後,「六兒,有空多走走,生孩子需要體力,我看你現在還不錯,多在家轉轉,重活兒不要干,輕活還是可以干點兒的。」三姨頓了頓,看了看陳晨六姨手里拿著的一包山楂卷,笑的有點曖昧,「老話常說,酸兒辣女,六兒,我瞧著你這一胎肯定生個大胖小子。哪像我•••我•••」說著說著又開始抹眼淚,對于自己的二女兒,羅三姨偶爾夜深人靜也是會想念的,可是人家不都是這麼做的,就連她爸還有爺爺女乃女乃都同意了,只能怨那閨女沒福氣!好在她終于生了個兒子,只比嬌兒家的陳妞大一歲,公公婆婆也不敢再對她使臉色。公公走街串巷收破爛做貨郎掙的錢,也肯給她一些補貼家用,哪像以前,都是給了她小叔子那一家,偏偏她家男人一句話也不肯說,回來還對著她發脾氣,「爹的錢給誰那是他自己的事兒!誰讓人家有兒子,你有本事也生一個!」把羅三姨氣得不行,頭疼的毛病就是從那里落下的,也是那次,她狠了心把剛出生的二女兒給扔了。
羅六姨小名小六兒,大名叫紅梅。听了她的幾個姐姐說的話,她也挺高興的。本來,她婆婆去得早,娘又得顧著家里這一攤子,只能偶爾去給她幫個忙,她和妯娌的關系也說不上好,有人能給她出出主意,再好沒有的。又听三姐說酸兒辣女,一定能生個大胖小子,她樂得都要合不攏口,胃口也好了些許,嚼著山楂卷兒也更有力氣了。
她的幾個姐姐的事情,她也都是看在眼里,二姐、三姐不都因為頭胎生了個女兒結果姐夫們臉色不好,婆婆也不給一句好話。听四姐說她生了女兒,四姐夫倒是很高興,家里老公公听了卻給起了個名字叫「勝男」,年年回老家陳妞的爺爺都沒給過壓歲錢,孩子都三四歲了做爺爺的沒給小孩買過一套衣服,就這名字還是四姐還有姐夫嫌不好才給改了的。就連她娘,生了六個女兒還不是拼著命要生兒子,大姐都和小弟差了一二十歲呢。當初娘為了生小弟,差點連命都丟了,後來還不是抱著小弟不撒手。羅紅梅從懷了孕開始就天天在家里的送子娘娘像前拜三拜,希望送子娘娘能保佑她一定生個大胖小子。現在有了這個兆頭,她自然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