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早起床後,戚氏便要到程簡墳前上柱香,卻不知葬于何處,一家三口人只得往軍營附近尋人來問。
這軍營里住的大多是男子,戚氏一個少婦去問,到底不方便,因此,戚氏便在一邊遠遠地等著,程悅、程恆兄妹兩人往軍營去問。
卻遇到了一個原主程悅的閨中玩伴趙素芬,她是新任翼衛將軍——曾經是程簡手下副官趙廷標的女兒。
她比程悅大不了多少,大概十一、二歲左右,一身艷麗囂張的艷紅薄夾錦袍,正也斜著眼打量著程悅,「嗤」的一聲冷笑︰「這是高貴的程小姐呀?怎麼和只落毛的雞似的?嘖嘖,真可憐,來來,這個賞你吃了。」
她從旁邊跟隨她的丫頭手中捻了一塊糕點,啃了一口遞給程悅,就同對待喪家之犬一般。
她一臉的幸災樂禍,眼里有惡毒的笑意和得償心願的爽快。
程悅伸手在衣袖下握了握正要發怒的程恆的手,制止了他的怒氣,在她看來,趙素芳不過是個小孩兒罷了,何必一般見識。
突然就想起,她還是翼衛將軍家錦衣玉食的小姐時,對趙素芳正眼不看趾高氣昂的模樣,還有趙素芳臉上陪著笑,眼里卻一閃而過的嫉恨與不甘。
原來,是報復來了呀。
趙素芳意外地看到程悅沒有像她期待的一般氣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而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對身邊的男孩兒道︰「哥,我們走吧。」
她怔了一怔,一伸手扯住程悅的衣裳︰「你……這什麼態度?」
程悅也有些煩了,回頭揚起嘴角一笑︰「趙小姐要我什麼態度?若有事兒呢,請趙小姐快說,若沒事兒呢,我還忙著呢,沒空與趙小姐閑聊嗑兒。」下巴沖隨在趙素芳身邊的兩個姑娘一抬︰「那邊有的是有空兒隨你玩兒的人呢,你尋她們玩去吧,我這粗布衣裳比不得趙小姐的綾羅綢緞,請趙小姐爪下留情,松了罷。」
說完從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拉了程恆的手,轉身便走。
趙素芳看著她揚長而去的背影,倒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只得咬著牙頓了頓腳,將手里的糕點恨恨地慣在地上。
倒也不難打听,正巧遇上了押她們入獄時悄悄安慰她們的那個小隊長,他自稱為吳榮,是右營一個小正隊,程將軍曾對他有恩,自告奮勇便帶了她們去。
租了輛馬車,卻一直走到亂葬崗才到了程簡的墳地前。
一下車,程悅就吸了口冷氣。
亂石從生、歪斜的、殘缺的墓碑歪在枯黃的雜草堆里,連棵高大些的樹木都沒有,一陣風吹過,吹得枯草「喇喇」作響,更憑添了幾分荒涼、陰森。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冒了起來,忙斜跨兩步,躲到程恆的身邊。
吳正隊領著我們走到邊緣一座新墳旁邊,低矮的黃土堆,墳前只豎了一塊木牌「程簡之墓」,說不出的簡陋淒涼。
戚氏的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她顫抖著哭倒在土堆上,程恆依著母親,也大哭起來,程悅也勾起了壓在心里的親情,一家哭成了一團。
哭了半響,戚氏抬起淚眼,要尋人替程簡移墳修墓。
一行人回了城里,吳榮幫著打探了看風水、移墳修墓的價格,因是新喪,要價極高,听說是程將軍之墳才減了一些,可也要二十多兩銀子。也是風水先生說現在不宜遠遷,否則按戚氏的意思要遷回祖墳安葬,就得花費更多了。
程悅皺起了眉頭,她有些無奈地對戚氏道︰「娘,我們通共身上也只有二十兩紋銀,這一氣用完了,可怎麼辦是好?」
她提的是最現實不過的問題,戚氏卻不這樣想,反而訓了她一頓,責問她怎麼忍心讓父親孤魂野鬼一般胡亂葬在亂葬崗里不理不問,只差沒說她自私、無父子之情了。
好吧,程悅沉默了,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逝者固然要尊重,但生存不是更重要嗎?
她卻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為了將祖墳尋一個風水寶地,有些人家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不想這鬧了一天,卻被人挑毛病了。
第二天程悅就被人「請」了去,說是新任翼衛將軍有請。
戚氏和程恆都去辦理修墳的事兒了,因程悅年齡小些,風水先生說小孩兒眼楮淨,便未讓她去,只她一人呆在客棧里。
趙府來人時,她只得匆匆交代了店掌櫃幾句,便被半拉著出去了。
到了趙府大廳,看著廳下坐幾個人,程悅便覺得事情不妙。
趙素芳站在趙將軍身後,嘴角含著得意的笑容。以高高在上的優越眼神看著程悅,搖了搖趙將軍的胳膊,大聲道︰「父親,我昨天就是遇到了‘程大小姐’後才不見了玉佩的。」
然後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番她遇到程悅的過程,程悅怎樣撞了她,怎麼拉拉扯扯,然後玉佩就不見了,只說得口沫橫飛。
丫的她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程悅暗罵一聲,反駁道︰「趙小姐昨天帶了那許多人出門,去了那麼些地方,誰知道是哪個人順了去?憑什麼說是我偷了?若真是我偷的,當時為何不說,反而要等到今天才說。」
趙素芳早尋好了說辭,道︰「雖當時就發現玉佩沒帶在身上,但我一時未留意,還以為忘家里了,後來嬤嬤于我說我早上是帶了玉佩出門的,我才想起來,何況,你們不過是剛放出來的罪臣眷屬,哪里來幾十兩紋銀修墳?可見是偷了我的玉佩去當了。」
趙將軍點了點頭︰「程小姐請解釋修墳的錢是哪里來的?」
父女倆一唱一和的,擺明了要將髒水潑程悅身上。
程悅猶豫了,第一次感覺到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若是說了她拿了自己的玉鐲去當的錢,那這個玉鐲在抄家時就應該沒收充公了,那算不算是偷瞞公物?
「是我給的錢。」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程悅驚異地抬起頭,卻見一個長相俊朗的少年公子帶著幾個下人走進了廳內,他年齡大概在十五、六歲左右,身穿著淺白色的布衫,廣袖長袍,行動間動作清雅,整個人如一抹溫和的月光。
此時,他嘴角含著絲淺淡的笑容,向趙將軍一鞠︰「趙將軍。」
不知他是何身份,那趙將軍對他倒也不敢怠慢,起身向他一抱拳︰「秦公子,請坐請坐。」有吩咐下人倒了茶上來。
程悅愕然地看著那秦公子,……嗯,倒是個難得的清俊帥哥,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麼要出言助她?
往腦子里搜尋了一遍……沒印象……
她們應該是萍水相逢的才對吧?
不過至今程悅本身的記憶也未完全恢復,是她未可知也不一定。
待秦公子坐下,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捧起一杯茶事,趙將軍也在問起此事︰「不知……秦公子是何時將錢予以程姑娘的?」
「此事是在兩天前。」秦公子輕輕緩緩地說了一句,抿了口茶,淡淡地掃了站在一邊的程悅一眼,垂下眼簾繼續道︰「前天傍晚,我的馬不小心帶倒了這位姑娘,因擔心她受了傷,便給了些銀子予她,讓她自個兒瞧傷去。」
趙素芳見了那公子便有些恍恍惚惚的模樣了,臉上羞羞怯切,半垂著頭,眼楮卻老往那公子身上漂去,既要裝大家閨秀,又留了痕跡,反而帶出一股子的小家子氣。
此時听得秦公子為程悅說話,便忍不住說︰「可她程家修墳用了足足二十多兩紋銀,看她身上好好的一點傷沒有,就是看個病,能給那麼多錢嗎?我看多半是她偷了我的玉佩當了的。」
秦公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聲音里便帶了絲清高傲慢︰「趙小姐是覺得我秦家付不起這二十幾兩紋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