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穿過祖宅沒有留意,這兩天才發現祖宅雖然不是很大,但布置格局很是不錯,不華麗但也不寒酸,實用和美觀並存,可見當初設計祖宅的人還是花了心思的。
程家三人所住的院落在整個程家祖宅的西北角,相對來說有些偏僻,前邊是幾棵梨樹,旁邊是幾塊菜園,後邊卻是族里的魚塘,每逢年節或者有人家辦紅白喜事時,便從塘里撈了魚上來分或者待客。
雖因近水近菜園的,屋子里有些潮濕,蚊蟲也多些,但卻勝在清靜。
早上起床,看著菜園里碧青的菜,脈脈的魚塘水紋,眼也清亮,再往梨樹叢中踏踏松軟的落葉,晨練一番,也別有情趣。
程悅想起昨日老太婆問她定親之事,便問戚氏︰「我與寧昭南定親之事不是不多人知曉嗎?怎麼那老婦人倒知道了?」
戚氏笑道︰「你當那老婦人是誰?她是程氏家族太婆,族長之母,听說未出閣時也曾是大戶人家的貴小姐,不知為何卻嫁給了當時程家的一無名農夫,後來她的夫君能成為族長,听說還是因她的功勞多些。如今雖年老了不太理事,余威不減,程家倒有幾樣事兒她是不知道的?就是你祖父和你爹爹在世時,都敬她幾分呢。」
程悅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不會是那老太婆是看在她是寧府未來的媳婦份上,才收留她們的吧?
她皺了皺眉,又松了開來,不管是什麼原因,暫時安家了,便是好事。
至少給了她們時間細細盤算日後的生計。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登門,是程宅的兩個丫頭,一個捧了幾套合三人身材的新衣裳,一個用托盤端著一盤米粥,幾個饅頭,幾碟小菜,是送早膳來的。
那兩個丫頭都是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相貌雖只是清麗,但勝在年少,肌膚細膩紅潤,透出一種柔潤的光澤,倒也有幾分姿色,一個看起來活潑些的叫含玉,一個沉穩些的叫含香。
兩人進了院門放下手里的東西便盈盈一福,各自做了自我解釋,笑著道︰「奴婢二人是奉了老太太的命,特來伺候夫人、公子、小姐的。老太太說了,你們昨天趕了一路也累了,這兩天就不用去見她們了,先歇息幾日罷,到時老太太自會來見你們的。」
戚氏應了,本待謝拒她們兩人的伺候的,含香和含玉卻說是老太太吩咐的,不敢有誤,也不用人吩咐,便自己將廚房對面的那個房間收拾清掃妥當了住了進來。戚氏也不便拒絕了,只好遙謝過太婆。
只是畢竟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對那兩個丫頭也不好十分使喚,不過那兩個丫鬟倒都挺勤快的,半日功夫就讓這院子看起來清爽整潔了許多。
族長一家不知道是有意讓她們歇息幾日,還是故意冷落她們,在這小院里住了幾日,卻一連幾日都沒什麼人登門拜訪,只含香和含玉兩人往前院領了東西來院里,只說到時老太太自會前來拜訪,不但老太太不見來,就是恆兒的族長堂伯父和族長夫人等都不見蹤影。
戚氏知道老太太稟性有些怪,既然她說讓她們不用前去拜訪,自然就不是虛禮,也就安心在院里呆了幾天未出門兒去。
而族長等人,估模著對收留她們依然心存不滿,更不好去討人嫌了。
含香和含玉對她們態度很是恭順,每次去領東西和膳食,都客客氣氣地問有什麼需要添買的。
只程恆提出買幾本書和紙張筆墨等回來外,倒也不好意思再提其他的要求了。
如此過了幾日清靜生活,那天清早,程恆拿筆墨寫了「閑雲齋」三個字,拿了漿糊貼在院落門楣上,笑問程悅︰「妹妹,我寫得好不?」
程悅仰著頭眯著眼,張望著笑道︰「好看。」她說的倒不全是恭維,程恆雖然才十歲,但寫的一手字也頗見端秀之風。
旁邊一陣輕微的「嘟嘟」聲傳來,轉頭看時,卻是那程家太婆扶著個小丫頭,柱著拐杖慢慢行來,一襲什麼裝飾也沒有的灰色衣袍略寬,讓她如一抹灰色的影子一般。
程悅忙迎上去行禮,喚「太婆」。
程恆雖未見過她,也猜著了,忙依樣行禮。
她只點了點頭,只眯著一雙渾濁老眼看向門楣︰「什麼字來著?」
听程恆念了一遍,冷哼一聲︰「閑雲齋?尚未安穩便想偷閑,胸無志氣,字也難看得緊。」邁步便進了門內
程恆不過少年好玩才寫了這個橫幅貼于門口,不想轉眼卻被奚落得了這麼個評價,被詆毀一番,到底是少年心性,頓時便沉下臉來,臉漲得微微的紅,有些發狠地盯著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只冷冷地瞟了一眼,便讓程恆呆了一呆,心里一凜移開了目光。
程悅遞給程恆一個安慰的目光,忙隨了進去。
戚氏正在廳內給兩個孩子改衣裳,抬頭見老太婆來了,忙放下細籮筐,迎上行禮,又讓座,又讓含香和含玉上茶。
太婆手輕輕一揮︰「不用忙了,你且坐下說說話兒。來,兩個小孩兒也坐下罷。」
後一句卻是對程恆兄妹說的,兩人便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靜呆著。
太婆眯著眼打量了戚氏幾眼,輕嘆道︰「你倒是清瘦了許多。」
戚氏應了些謝太婆關心之類的客氣話。
太婆又問戚氏住得可習慣等話,戚氏也一一答了。
她又問了︰「程簡這孩子……墳葬于何處?」
戚氏听他一提起程簡,忽而想起心事,終究抑郁不住傷心,淚水斷珠一般滾下來,程恆眼圈也紅了,連程悅心里也澀澀的。
太婆也不勸,只靜靜地冷冷地看著,渾濁的眼楮里看不出半絲情緒,倒讓戚氏再也哭不下去,抹了淚回了話。
太婆听得程簡原被胡亂葬于亂葬崗,臉上才微微動容,緩緩地道︰「節哀罷,過了這陣子便好了,這人在世上,難免有些難過的坎,卻也沒有過不去的坎。」
她眼光移向院落外邊,投向那湛藍的天空,輕嘆了口氣,眼神浮現些許迷離,一絲沉思,一絲悲涼︰「當年我……比你還要淒慘,這不也過來了。」
靜了一會,太婆蒼老微啞的聲音緩緩地響起︰「那時正是新舊王朝更替之時,那年我才十七歲,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那天是黃道吉日,我要嫁與從小定親的人家,那日便是完婚之日。可花轎抬到半路,卻听聞西戎乘著我國內大亂,舉兵進攻,我國邊關竟一潰百里,我要嫁去的那個郡城,已被燒殺搶掠一光。
當听聞這個消息時,我的新郎官便心急如焚地將我托付給隨著從,不顧一切地沖回家里查看。路上遇上流寇,我的隨從也被殺了,我躲在樹林里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殺死,一動也不敢動。
我不敢往听說已經是死城的新郎家里去,一路擔驚受怕地回到了自己家中,不料迎接我的,也是一屋狼藉。
我的父母、兄妹、丫鬟……都冰冷地躺在地上。
還不斷地有敵國兵士沖入搶掠一遍又一遍,他們是強盜、沒有人性的強盜。
我躲在假山後,又冷又餓,一動不動地呆了兩天一夜,直到沒有人再沖進來,才敢出去,才知道敵國已經退兵了。
我沒有錢,無處可去,我將自己的臉抹黑,將自己的衣裳換成破爛的平民衣裳,靠著從死尸身上搜來的銅板買饅頭,支撐著自己活下去。
真想不到,原來平日里見到殺雞都會驚嚇的我,會忍著嘔吐,做出這樣的事情,甚至,我連手都沒有顫抖一下。」
她說到這里時,突兀地笑了一聲,笑聲在微微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回蕩,令人寒毛禁不住豎了起來,可又隱隱地讓人覺得心酸和淒涼。
太婆還在緩緩地講述著︰「我終于到了新郎家中,卻發現也是空無一人,人家說他們都死了。人家說我的新郎,在听聞噩耗時沖去和敵國兵士拼命,也死了。我只在那里呆了一刻,便離開了那里。
我一路乞討,直到遇到了志兒的父親,他是個普通的農夫,也是個好人,我便嫁于了他。
有時候我在想,若我在我的新郎家多呆上一會,也許……我的命運便不同了罷……」
她聲音平靜得如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但眼里卻盛滿了迷霧一般,她沉浸在回憶中。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低下去,幾乎如耳語呢喃一般,若不是靜得似乎連螞蟻走過都能听到,程悅是幾乎要听不清她說的話了。
她聲音暗啞微沙,為那個淒慘的故事籠著一層詭異淒涼的色彩,令程悅身上經不住一陣陣地發寒。
轉眼看戚氏和程恆,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的悲傷,呆呆地听著。
太婆微微低頭,垂下了眼簾,再抬眼時,她渾濁的眼神又恢復了平靜,一抹精光閃過︰「這就是命罷,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你只能順著它走下去。」
她說這句話時,程悅感覺到她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而那雙幽暗的眼楮,隱藏的是一絲……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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