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賢巷,程悅跳下馬車,向秦衍道謝。
趕車的小廝只顧驚奇地打量著住處,欲言又止,遲疑了一會,問道︰「程姑娘,您……住在這里?」
程悅笑道︰「是的。」
小廝眼里的驚疑愈盛,張了張嘴,秦衍在車內輕輕咳了一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小廝轉顏笑道︰「程姑娘請進罷。」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令程悅疑惑地問道︰「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小廝忙笑道︰「沒有。」
程悅問道︰「是……這家的原來的主人您認識?」
小廝含糊地應了一聲,微彎下腰讓到一邊,讓程悅進院,態度恭謙。
程悅雖心存疑惑,也不好逼問,于是向小廝點了點頭,道了謝,回望秦衍,他安然坐在車內,向她微微一笑,輕輕揮了揮手,隨意而優雅。
程悅嫣然一笑,輕輕點了點頭,進了院子。
院外馬車得得而去,程悅卻依然望著門外有些仲怔。
朋友……這個詞又一次浮現在心頭,依然讓她有些不真實感。
就好像,原來一直期盼卻不敢奢望的東西,一下子擺在面前,讓人覺得意外之下反而不敢相信。
或許,在古代擁有異性朋友是件離經叛道的事情。
可想著想著,嘴角還是掛上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悅兒回來了?怎的站哪里發楞?」戚氏不知何時依在屋門邊,問道。
程悅回過神來,心情好好地燦然一笑,向母親招呼一聲,進了屋內。
眾人都在屋內,見她進來,程恆笑道︰「可回來了,怎的清晨出門,如今才回來?還以為你被拍花的拍了去,要尋你去呢。」
程悅笑著沖他做了個鬼臉︰「多謝,你妹妹我好好的,不用你擔心。」
吳泰熙眼里的擔憂一閃而過,笑道︰「先吃飯罷。」
一時滿屋子只剩下碗筷相踫的輕微觸聲,戚氏心里盤算著等會與程悅商量到寧府登門造訪之事,不自覺地打量著她,見她進食的動作優雅而從容,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這個女兒,終究不落自己的臉面的。
飯畢,戚氏問道︰「取衣裳怎的去了那麼久方回?」
程悅道︰「我隨便逛了逛,看看能否尋份事兒做做。」
戚氏眼神一黯,嘆道︰「也不急著如此,取的衣裳可好?」
程悅一驚,方想起剛才在馬車上神思飄忽,竟將那個衣裳包裹忘在車上忘拿下來了,可就算拿下來了,也是不能穿的。
看著戚氏滿眼的期待,她眼眸一垂,不加思索地道︰「店里說太忙了,尚未做好,明天再去取。」
話說完,微愣,咬了咬唇,明天再說罷。
第二天,程悅剛出門,卻听得有人喚她︰「程姑娘。」
她回頭望去,只見昨天送她回家的秦家小廝從牆邊閃出來喚她。
她愣了愣,旋即笑道︰「小哥安好,可有何事?」
小廝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裹,正是她昨天放在馬車上的,遞了過去︰「我是來還您包裹的。」
程悅忙接過道謝,又對她帶來的麻煩道歉。
小廝一笑,行了一禮道︰「我們公子說,是朋友相送的。」說完轉身便離開了。
程悅壓下心里的狐疑,回到屋內,戚氏正好邊理著衣袖出了房門,笑問道︰「這麼早就去拿了衣裳回來?」
程悅不知該如何回答,聲音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戚氏已接過包裹打開,衣裳拿出的一瞬間,那粉女敕的淡淡粉色和那淡淡的光澤,頓時如將屋子也映亮了幾分一般。
程悅凝眸細看,果然不是自己原來的那一件,但衣料的顏色、樣式都極相近,質地卻更細密精致,做工也精細繁復更甚,想起小廝所說的「朋友相送」,心緒復雜。
戚氏對衣裳甚是滿意,嘆了好幾聲,用手模著衣料,卻有絲疑惑︰「料子似比在店里看到的好一些?」
程悅暗驚她對衣料的敏感,正思量該不該說實話,戚氏卻搖頭笑道︰「許是記差了。」
那淡粉色將她的眸光也似映亮了幾分,也映亮了她眼里的憧憬。
程悅張了張嘴,終究沉默地接受了秦衍所送的朋友之禮。
晚上,程悅模著新衣裳的衣料,手中水一般細滑的觸覺,暗自出神,秦衍會不會以為她雖嘴里說得志氣,卻故意將破衣裳丟在車上,實際還是接受他的賠償?
雖秦衍說願與她為友,可細想來,雖往京城的路上朝夕相對,卻甚少交流,只有偶然的幾次交談,她又何德何能,令高傲冷清的秦衍青眼相垂?
可此次收到秦衍所贈之物,因了那句「朋友相送」,心里還是歡喜的。
翻來覆去卻毫無思緒,突然一笑,自己從來都不是計較之人,何必糾纏?
側身安然睡去。
第二天,程悅尋了個空閑之時,挑了幾塊平日里做的繡品,送到錦繡坊。
錦繡坊內的伙計接過繡品展開看了,眼中一抹贊賞和驚艷,看向程悅的眼神愈發溫和,笑道︰「勞煩姑娘了,只是我們掌櫃的外出未歸,可否將繡品放于坊內,待小的轉交給掌櫃看了再下決斷?姑娘好功力,繡品精致卻不拘謹,靈氣橫溢,放心吧,我們掌櫃的定會喜歡的。」
她說得誠摯,程悅謙和地向她道了謝,回家。
晚上,程悅在燈下揉著酸痛的胳膊,今日忙了一日,終于將後院里的雜草都清理得干干淨淨了,可她的胳膊也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戚氏拿著藥酒往她胳膊上擦了著,用力地搓揉著。
程悅哎呦叫痛,戚氏原生怕她做粗活將自己的手傷了粗了丑了,勸阻無效下,心里不由得帶了怨,有點「翅膀硬了」感概,听得程悅叫痛,嘴里道︰「該,越發沒有大家閨秀該有的嫻雅淑靜樣兒了。」可手下的勁卻輕了下來。
程悅心下明白,回身抱住戚氏,一副小女兒的嬌憨模樣,甜甜地道︰「女兒知道娘最疼我了,我會好好孝敬娘的。」
戚氏模了模她如緞的長發,入手如絲滑順,嘆道︰「你若能嫁個如意郎君,如意安康,就是最好的孝順了。」
假裝害羞,沉默地等待著戚氏的後話,果然,戚氏頓了頓,道︰「說起來你也是寧家未過門的媳婦兒,我們離開都城多年,如今回來了,寧府未必知曉,于情于理,也該我們先登門拜訪,知會一聲才對。」
程悅輕輕地「嗯」了一聲。
「不如,這兩日尋個時機,我們登門拜訪寧家親家母罷?」
程悅輕聲應道︰「好。」
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