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領著林浣徑直下到一樓,沿著廊檐走一段,繞過周圍賓客滿棚的花鼓台,在一間很不顯眼的房門上輕扣幾下。
「進來吧!」一個嫵媚的聲音懶懶道。
管事拉開房門,毫無征兆的一掌將她推了進去。
林浣跌跌撞撞的進了屋子,還沒來得及站穩,管事便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過來——」
那個聲音從一扇畫滿波斯金菊的屏風後面傳來,林浣側身看去,只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身影背對著自己坐在一只熱氣裊裊的大玉桶中,桶邊瓖嵌著鏤空的黃金飾品和耀眼的紅色寶石,簡直比王宮里妃子沐浴的情形還要來得氣派。
林浣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桶里坐著的十有八九是個男子。
「嗯——」桶中的人久等不見動靜,不由得輕輕轉動頭顱側眼看來。
他這一看不打緊,林浣卻在這一瞬間大腦空白一片——這世間,竟還有輪廓如此之完美、神情如此之淡漠、眼神如此之冷冽的美人。
桶中的美人大約也發現了林浣的異常,索性轉過身來,直視著她命令道︰「你是新來的麼?抬起頭來叫我瞧瞧——」
林浣竟如充耳未聞一般立在原處,這一刻,她已回魂,對方犀利的眼神令她感到十分的不安。
美人微微蹙眉,想來在這萬鶴樓中,還沒有人敢不听從于他。他的目光輕輕的在林浣身上掃過,看似漫不經心,卻異常精細,來人在外的脖頸和手部皮膚太過白女敕細膩了一些,沒有半點打雜小廝的樣子,倒像是大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公子。
「你是什麼人?」盡管身形未有絲毫動彈,他的聲音卻充滿危險的氣息。
「管事的公子讓我來為樓主更衣!」林浣記起胖管事說的話,一咬牙便說了出來。
「哦——」他仿佛是從鼻腔里哼出一聲來,隨即背轉身去,緩緩的從玉桶中站立起來,舒展開雙臂,像一只展翅欲飛的仙鶴。
林浣腦子里嗡的一下,在空白再次襲來之前,她用右手拇指狠狠的掐住左手的合谷穴,麻木與酸脹混合著痛感剎時蔓延到全身。
本以為他的身體會像女人一樣線條柔和流暢,沒想卻是如此的……呃,那象牙色起伏的曲線多一分則太過剛毅,少一分即趨于陰柔,此時這種狀態,卻是那麼的恰到好處……
慌亂的挪開自己有些肆無忌憚的目光,林浣抓起一旁的織錦袍子往他身上套——如果再傻乎乎或笨手笨腳的話,定是會被識破了。
不想他手腕一翻,竟然敏捷的捉住了她的手,只是輕輕一帶,倆人之間的距離便近在咫尺。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獨特異香。
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惑︰「你身上有干花的香味兒——」他耳語般的說。
干花?林浣心頭一沉,旋即明白方才的舉動不過是他有意設下的圈套。
她感到喉頭發干,此時什麼樣的解釋都不過是欲蓋彌彰。
「你該不會就是無缺買回來的那個高檔貨吧?」
他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下巴,力道並不太大,但她卻像著了魔一樣順著他的意思抬起頭來。
這麼近距離的看清她的模樣,他薄薄的嘴唇勾起一道優美的弧線︰「唔,比我想的還要好許多……」他的眼神,就像是欣賞一件罕見的玩意兒。
這算是贊美嗎?林浣的眼淚不爭氣的在眼眶里直打轉,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是……」她使勁憋住淚說。
「不是什麼?」他沉聲問,眉眼之間卻有一種極致的魅惑,等待著她再次自投羅網。
林浣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心里一松懈,淚水便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他忽然笑了,是那種嘴角微揚輕輕淺淺的笑意,不經意,卻美到了極致。
他的笑,讓林浣想起了梅妃,那是她第一次為男色感到驚艷,他含笑的神態讓她自然而然的想到兩個字——妖嬈。而眼前的這一位,也是妖,與前者不同的是,他的笑帶著邪魅的氣息,是妖氣的妖。
就在林浣思緒紛亂的同時,他卻抬起手來,輕輕的擦拭她臉上的淚痕,那種輕柔而專注的神情,像是一名身價百萬的古董商在撫模自己最引以為豪的瓷器一樣。
林浣心頭一凜,她可從沒想過要在鴨店里渡過自己的下半生。
「樓主——」恰在此時,竟然有人 當一聲闖了進來。
他神色一凜,曲指拈起一串水珠,輕輕一彈,只听見「噗——噗——噗——」幾聲悶響,來人已「噗通」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而房門也猛地關上了。
「什麼事?」他重新坐回玉桶里道。
「稟……稟樓主,無缺公子昨兒個買回的那名公子不見了!」來人趴在地上顫聲說。
林浣一听,他們找的難道是自己嗎?只是到這里的過程和他說的不符罷了,不如趁此機會澄清事實,這個樓主如此貌美,希望也能生有一顆不太壞的心腸。
「既是到了萬鶴樓,不僅有好吃好喝的供著,還能免去昔日居無定所的淒涼和皮肉之苦,這麼好的事,有人擠破了腦袋都進不來,他還會傻到逃跑不成?」他淡淡開口道,與其說是在和貿然闖進的僕役說話,還不如說是在質問林浣。
林浣急著開口,沒想他指頭一動,悄悄的點了她的啞穴。
「去做你該做的事——」他肅然道。
「遵命!」僕役如臨大赦,雖然想不明白主子為什麼一反常態的放過自己,但還是識趣的溜了出去。
「更衣——」他再次站起來,竟然沒有帶起一點水花。
林浣看著他完美無瑕的臉龐,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學會了控制那種淪陷的感覺,默默的為他穿上錦袍,然後,梳洗,上妝的時候,他卻擋開了她的手。
「萬鶴樓從不做強買強賣的生意——」他從銅鏡里看著她的臉說。
林浣隨著樓主出了屋子來到花鼓台前,那里早已擠滿了神情相貌各異的男女,見到他露面,紛紛噤了聲,上百雙眼楮滿懷期待的聚焦在他身上。
「納蘭樓主,我們盼這一天盼了好久了!」一個裝束華麗的看客帶頭鼓掌說。
一時之間,整個萬鶴樓內掌聲雷動,他還尚未登台,氣氛就已達到了一個小小的高潮。
只有林浣若有所思的立在台下,世間真的有如此巧合,他竟然和梅妃同姓!
花鼓台上擺滿了各色樂器,納蘭樓主走上去,隨手揀了一面古琴,席地而坐,一聲不響的彈奏起來。
林浣被確立為林氏繼承人之前,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曾花費了大筆金錢請人來教習她各種社交禮儀以及據說能提升人格調的音樂、繪畫等,她也的確是個很好的學生,不到兩年的時間內,就有了很大的進步……
沒想到的是,此時他的琴聲一起,林浣竟然感到異常熟悉,她抬起頭來,偏偏踫上他淡漠的目光,心里漾起一片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