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方才大夫囑咐的……」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哪里還有回旋的余地,管事將心一橫,索性一口咬死。
出乎意料的是,納蘭子修並沒有動怒,只是呷一口清茶,淡淡道︰「你下去吧!」
管事前腳一走,他便放下細瓷茶碗出了房門,直奔後院而去。
萬鶴樓的膳房設在後院與主樓相交的地方,此時並非用膳的時辰,但里面卻一副熱火朝天的忙碌氛圍。
「這邊是林公子讓我為公子們熬的十全大補羹,那邊是單獨為無惜公子做的活血湯。」面對納蘭子修的詢問,親自主廚的管事恭敬道。
然而,他只是微微一點頭,便退了出來。
林浣的住處在院子最深處,籠罩在一大片蔓藤之後,遠遠的,納蘭子修便見到茵子那個小丫頭正蹲在房前的空地上生火,走近了,方才清楚那火爐上黑乎乎的砂鍋里散發著陣陣的草藥香味兒。
見他到來,也不等問話,茵子便將小手一指,快語道︰「她正在屋里給無惜公子更衣……」
話沒說完,這邊納蘭子修早已一溜煙的快步走過去,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屋子里,無惜正哀哀的躺臥在軟榻之上,而林浣則手拿紙筆,俯在案上極為認真的書寫著什麼,以至于有人闖入都渾然不知。
他悄悄走過去一看,卻是在抄一份字跡潦草的藥方。原本行雲流水一般連成一片的毛筆字,經她白皙的小手寫出來,便成了娟秀的蠅蠅小楷,字跡飽滿清晰,就如同她的為人一般端正而不失個性。
抄完藥方,她吁一口氣,隨口吩咐道︰「將這方子拿到普濟堂抓來——」隨之遞過來的,還有一錠銀子︰「余下的錢你留著買點稀罕的玩意兒罷!」
納蘭子修此次來,本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畢竟萬鶴樓發生這麼嚴重的內杠,自己作為堂堂一樓之主卻渾然不知,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但此時見她這般用心,心頭一動,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伸手接了過來,只是遲遲不曾邁動腳步。
「還有什麼事情麼?」對方呆立良久卻始終不見行動,林浣也覺奇怪,抬頭一看,屹立在側的哪里是茵子,分明是萬鶴樓主納蘭子修。
「你這是干什麼?」方才一時失神,他已感覺有些尷尬,此刻正好借此詢問來巧妙的掩飾過去。
「想來樓主已知今日之事了吧?」雖然用的是不確定的口吻,但林浣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頓了頓才繼續道︰「林浣也知非樓中之人,本不該過問公子們的閑事,但事發突然,納蘭樓主又不在,這才越俎代庖為他們調解,如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樓主責罰!」
一席話,換了不了解的听了大約就要擊掌夸贊︰「林公子處理得極好,在下感激都來不及,何來責罰之談!」但這幾天來,納蘭子修幾乎已經模透了她的性子,如今這般的謙卑疏遠完全不附和他印象中的那個女子。
「你……」
納蘭子修思忖片刻,剛一開口,卻只听見「吱呀」一聲門響,一顆插滿珠環的腦袋探進來,瞧見倆人站在一處,又緊忙退了出去,屋子外面,有人小聲道︰「樓主正與林公子敘情呢,咱們還是不要進去打擾了——」
一時之間,屋外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什麼人在外面吵鬧?」納蘭子修明知故問道。
外面的人一听,遲疑片刻,回答道︰「公子們素與無惜公子要好,如今他臥病在榻,我等便來瞧他一瞧,順帶送些保身的玩意兒予他。」
納蘭子修心中疑惑,這些公子什麼時候不好來,偏偏這時候來,也未免太巧了點吧!但見林浣立在一旁,神情並無半點異樣,便開口允道︰「你們進來罷!」
眾公子得令,便依次魚貫而入,原本挺敞亮的一間屋子,因了這些人的進入,頓時顯得狹小起來。
先前注意力一直放在林浣身上,納蘭子修此時才發現,無惜公子並沒昏昏睡去,而是側身臥在軟榻上假寐,這會兒听見動靜,便睜開眼來。
眾公子得到納蘭子修的默許,紛紛上前去與他說上兩句,如次這番折騰一遍,似乎言盡,卻並不離去,而是轉身聚集在倆人身側,似乎有話要說。
好嘛,看來這才是真正進入主題了。納蘭子修心道。
「敢問那關在柴房里的花無缺,樓主要如何處置?」一位公子斗膽問道。
花無缺的情況,納蘭子修其實早已一清二楚,他之所以沒提這一茬,也是想給他一點教訓,這人平素做事就不用腦子,如今叫人抓住把柄修理一番,也還不算過分。
「哦?」他裝作驚訝道︰「這我到未曾想過,依諸位公子看來,應當如何處置是好?」
眾公子早就看那花無缺不順眼,平日里行事張揚跋扈不說,還動不動就想由子壓榨他們的辛苦錢,這會子有了樓主身邊的紅人撐腰,有什麼話不敢說的呢!
如此一來,他們便口無忌憚的述說起無缺公子的種種劣跡來。
「我剛來萬鶴樓的第一晚,那無缺公子還趁月黑風高偷偷跑進屋來,對我污言穢語騷擾不說,還……還……」一名身材嬌小的公子說著,還不由得紅了臉。
眾公子一听,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亦再次群起而攻之,慷慨激昂的揭露起他的丑惡品格來。
一時之間,大家七嘴八舌的,倒像是開批斗會一般,只差沒將人揪出來暴揍一頓了。
自打公子們進來之後,林浣就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只是在大家述說花無缺的時候睜大了雙眼極其認真的听著。
這一切,納蘭子修當然通通看在眼底。
「如此看來,此人不宜再任總管之職了?」好不容易眾人的控訴告一段落,他適時道。
「豈止是不能勝任總管一職,我看應該報官將他抓起來才是。」一位公子慷慨激昂道。
只是他話音剛落,便有見多識廣的在側掩了嘴低低的笑。
林浣亦是抿著嘴強忍笑意。
「報官有什麼用,難道告他與你斷袖之交不成?」
這位嘴快的公子話一出口,眾公子皆嘩然,再一看林浣、納蘭子修二人臉色,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心里雖然惴惴不安,但也紛紛以目光示意——這樣的詞修得再提,特別是在倆人面前,那是禁區。
只有那位身形嬌小的公子鬧了個大紅臉,原來,他便是花無缺的老相好——懷春公子。然而此刻,我們的懷春公子卻已加入了聲討舊相好的行列之中,並且言之鑿鑿,絲毫沒有顧惜舊情的意思。
「報官太便宜他了,不如直接將人趕出萬鶴樓,叫他也嘗嘗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的味道!」
听聞此言,納蘭子修竟也面露贊許之色,話無缺的風光日子看來就此成為了鐵板釘釘的昨日黃花。
「處置一個花無缺倒也不難,只是日後這萬鶴樓……」見他們不好明言,納蘭子修干脆直接說道。
「這萬鶴樓總管人選,公子們已經有了,只等樓主定奪!」說話的公子倒也是一個干脆人。
納蘭子修瞧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無惜,就他那牙尖嘴利的,日子長了怕也難以平息事端。回頭再一看眾公子的神情,敢情他們心目中的最佳人選並非此人。他不由得狐疑,她又是什麼時候和這些公子們攪到一起去了的呢?當然,最為重要的是,她這麼做的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