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賀蘭天佑是被督守府的侍衛們活捉的,倒不如說是她心甘情願被擒。
事情的經過說來並不復雜,甑兮一行之所以沒能在虎跳嶺山寨後的石洞里找到她,不過是因為他們順著暗道進入了督守府後院的石洞之中。
這一切,當然是林浣的安排——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暫時躲在此處,待到事情過去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順著暗道回去,即便是詭計多端若甑兮者,在對于暗道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也是一籌莫展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即便是藏在洞中多日,加上洛翩翩等人的刻意隱瞞,對于寨中那場慘烈的戰斗不甚了解,但她仍是從林浣的久未露面以及眾人掩藏的神情中讀懂了什麼。
這一日,趁著幾人議事未曾留意,她便模索著順著洞壁向外走去,眼見著前面隱約有了光亮,心知出口已是不遠,躊躇間,卻偶然听見外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
「你說這丁大小姐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樣子,想不到連一點小小的酷刑都經受不起,還未動刑呢,竟會活活的嚇死過去……」此人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卻又隱隱的透著幸災樂禍的意思。
「你知道什麼啊,」另一人打斷他道︰「好歹她也是個嬌滴滴的督守千金,連重話都沒人敢對她說,哪里經受得起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再說了,她那手骨活生生的被那宮廷來使捏碎了,若是換了你我,怕也不能比她強多少!」
「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那人口中的輕蔑之氣稍減一些,停頓片刻,忽而道︰「你知道嗎?听說那山寨中抓獲的人中,竟有一個當朝出逃的王妃吶……」
「噓——」後者聞听此話,緊忙打斷他道︰「這話不可隨便亂說,今日的事,連督守大人都不知情,若是從你我二人口中傳了出去,只怕是小命不保,連楊校尉都會受到牽連,日後跟著吃香喝辣、嫁個好人家的姑娘都不用想了。」
「唉——」那人嘆一口氣,顯然是認同了對方的觀點,口中卻忍不住嘟噥︰「那妃子長得倒是天香國色,只怕是也難逃此劫……」
另一人听出他的惋惜之意,忍不住打趣︰「真想不到,兄弟你竟好這一口,想來定是那萬鶴樓的常客吧!」
「你可真會開玩笑,去那萬鶴樓的,都是各地身份顯赫的達官貴人,哪里能輪得到你我這種身份卑微的低等兵卒……」對于對方的揶揄,他倒是毫不介意,反而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
……
接下來的話,賀蘭天佑已經沒有心思繼續听下去,此時她的心里,早已完全被倆人口中的「王妃」填滿了——浣兒為了保護自己,如今已被生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怎還能獨活,加上落到那伙兒人手中的滋味,自己早已嘗過,又豈是生不如死一詞可以形容得了的。
根據方才听到的談話來判斷,這畫江城的督守尚不知真實情況,就算有所了解,且不講她會站在哪一方,但就算恪盡職守,也未必是這些人的對手。此時要想救下浣兒,反而只能是自己冒險一試。
心中雖是這樣打算,賀蘭天佑卻並不能保證他們會放林浣出去,猶豫再三,心知再沒有多少時間以供考慮,便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整理一番略顯凌亂的衣衫,深吸一口氣,她便負手踱了出去。
石洞的出口,掩映在一片奼紫嫣紅的花海之中,分明應當是烈日當空的夏日,天空卻是一派陰霾,陣陣微風拂來,卷起幾分蕭索的陰冷氣息。
頭頂上烏雲密布,看起來,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什麼人?」
先前竊語的兩名兵卒早已不知所蹤,途經此地的,卻是已經投到甑兮門下的楊凜。
回答他的,只有極細的風聲,以及那種草屑被踩踏的聲音,那聲音的主人功夫應該遠在他之上,卻並沒有絲毫隱匿自己行蹤的意思,反而收住了所有的真氣,將全部的力量投放到腳掌之上,以至于粗略一听,倒像是全然不會功夫的俗人。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楊凜及其身後的侍衛都不由得拔出了佩刀,屏住呼吸,死死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賀蘭天佑出現在三人眼前之時,並沒有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任何意料之中的表情,很顯然,這幾人並不認識自己。
「你是何人?竟敢闖入督守府來!」一名侍衛見對方不過是一名柔弱女子,便厲聲喝道。
賀蘭天佑並不搭理他,只將目光往楊凜身上一搭,平靜道︰「叫她來見我!」
對方尊貴傲然的氣度令他一震,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楊凜召來一名侍衛,如此這般耳語一番,便將人差了去見甑兮。
甑兮領著一干人等來到後院,遠遠的便瞧見賀蘭天佑氣定神閑的坐在花海之中,待到自己走近了,方才拿正眼瞧過來。
「你們下去罷!」見督守府的兩名侍衛恭恭敬敬的守在旁邊,她不動聲色道。
雖是心中狐疑,但楊凜卻也十分知趣,听話的轉身離去。
「我要見林浣。」見身邊已無旁人,賀蘭天佑這才不容置疑道。
「王上,屬下找您找得好苦哇!」甑兮置若罔聞的笑道︰「淮南王密謀篡位,雖未正式登基取代您的地位,卻以您的名義主政朝綱,這些時日以來已博得了諸位大臣的信賴,但眼下,她對于您還尚在人間一事已有察覺,為了保全實力,您還是趕緊隨我趕往西域避一避風頭,待到時機成熟,咱們再殺她個措手不及奪回王位……」
賀蘭天佑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她這一番說辭,正和當初自己去往北塢路途中所听到的一樣,這些日子以來,她已想清楚,事情完全不像他們說的那麼簡單,單憑賀蘭天音的秉性,絕對不可能想到如此精妙的計策,至于他們要將自己送往西域,只怕是那幕後的主使者另有所圖。
「我要見浣兒。」自知此時還不是戳穿他們詭計的時候,雖是心知肚明,她卻也不和她翻臉,只是單單重復道。
甑兮對于上位者說一不二的作風並不陌生,眼見賀蘭天佑固執己見,心頭雖是不爽,面上卻絲毫不敢怠慢︰「你,去請林公子過來。」
一侍衛領命,即刻轉身去了。
「王上,您這是——」對于賀蘭天佑與林浣之間的事情雖自詡並不陌生,但倆人在虎跳嶺寨子中的相處卻並未來得及打听,眼下見對方張口就要求見面,心中難免產生一絲莫名的擔憂。
賀蘭天佑目光清澈,深深的看她一眼,便兀自閉上雙眼,倒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對她根本不加理睬。
林浣在侍衛的帶領下來到後院,見到賀蘭天佑與甑兮等人,面上微微一怔,隨即走上前去深深一福︰「王上,浣兒來了!」
驟然睜開雙眼,見她就在身前,面色如常,白衣飄飄,並無任何傷痛的苦楚之色,心中總算松了一口氣。
「來,讓我好好看看你——」賀蘭天佑心頭一動,面色也隨之柔和下來。
林浣起身,乖巧的走到她身前,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煞是晶瑩動人。
一把捉住他柔若無骨的小手,凝望片刻,賀蘭天佑微微一笑,轉而摟住他的香肩微側過身,用大半個後背對著眾人,唇語道︰「你不是浣兒。你究竟是什麼人?」
含羞帶怯的垂下頭,依偎在她懷中,「林浣」面上閃過一抹迷惑的神情,隨即明白,自己的易容之術雖是出神入化,言行舉止卻完全是憑借著兩次會面的片面信息加上自己的所想來扮演「菊妃」,騙過同樣對她不熟悉的甑兮不難,面對朝夕相處的熟人自然便是漏洞百出。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裝,背過眾人的目光,一筆一劃的在賀蘭天佑的手心里寫道︰「她很安全,你放心。」
對方既然不肯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賀蘭天佑也不強求,知道林浣已月兌離險境,她舒一口氣,從腰際模出一小卷東西塞到對方手中,亦以手指在其掌心書寫︰「交給她。」
「林浣」心中不解,自己此來,雖不能即刻救人出去,甚至肩負了另一件事的追尋使命,但如若時機成熟,亦是有心幫上他們一把的,此刻她這麼鄭重其事的交付東西與自己,難道已放棄與真正的林浣相見了嗎?
不容她多想,賀蘭天佑忽然一把將她推開,手中赫然執了一柄泛著奇異光彩的尖刀,對著眾人冷然一笑,刀鋒一轉,對準自己左側的胸口狠狠的刺了進去。
「你……」甑兮顯然還沒有從二人毫不避諱的親昵舉動中回過味兒來,只能瞪大了眼楮瞧著眼前的一幕發生。
賀蘭天佑推開「林浣」的力度並不太大,這與她數年習武且身手敏捷的傳聞顯然不符,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經身中奇毒,然而,最令她震驚的是,即便是這樣,她卻還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偷走自己藏匿在身的尖刀!
訝異之余,她甚至忘記了及時的出手阻止,以至于眼睜睜的瞧見那淬了毒的尖刀沒入她的胸口。
憑借著最後一絲氣息,賀蘭天佑向著「林浣」伸出手來,面上不僅沒有絲毫痛苦的表現,那愈發蒼白的面孔上甚至帶著一絲滿足的笑意,盡管她已無力將尖刀拔出,盡管她不甘心這樣死去,但能在死前得知自己心愛的人好好的活著,能讓自己最後一滴熱血灑落在流芳的土地上,她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