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子修難得靜靜的呆在屋中,卻一改往日撫琴弄簫的習氣,轉而手執書卷,有些痴愣兩眼望著窗外。
但凡任何一個熟識的人見了眼前的情形,大概都會產生難以置信的想法——他這副模樣,與平日里那種成竹在胸的淡漠實在是相去甚遠。
窗外的風勢愈來愈猛,兩個時辰前還艷陽高照的天空,此時已是黑壓壓的一片,那種帶著本不屬于夏日的寒意的小旋風,夾雜著沙塵與過早月兌落的樹葉,急匆匆的刮過,頗有些橫掃一切的蠻橫。
恍惚之間,一道利劍般的閃電劃過陰暗的天空,緊接著,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隆隆雷聲。
一種極其細微的聲音傳來,如同千軍萬馬由極遠處奔騰而來一般,近至眼前,化做豆粒大的雨點,「 啪啪」的打在房檐上、窗欞邊,甚至,斜斜的穿過空蕩蕩的窗口,潑濺般砸到屋里的地面上。
納蘭子修漆黑如墨的發上、衣襟上,甚至是面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些許暴戾的雨星子,但他卻巋然不動,如同一尊沒有知覺的大理石雕像一般。
「公子,外面下雨了。」紀然兒想要關上窗戶,卻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敢擅作主張。
「噓——」納蘭子修並未回頭看他,只是伸出一個指頭放在唇間,輕輕吐出一個字來。
對于他的想法,紀然兒自然無法窺見絲毫,但他卻下意識的扭頭向著床榻的方向瞧了一眼——那雕刻著異域紋飾的大床,平日里自己連染指收拾整理都是不被允許的,此刻卻端端的躺了一個人。
由于隔著屏風,床榻上的人影看得並不真切,但他依然感覺到了此人的不同。自然,這種不一樣並非完全源于她本身,他更在意的,是她在公子心目中的分量。
紀然兒心里想著,忽然察覺到那屏風後的人影動了一下,幅度並不是很大,卻是清晰可辨。她大約是要醒來了吧!他想,她若再這麼不聲不響的躺下去,自己也免不了要跟著公子收斂聲息,這麼靜靜的站上幾個時辰,實在是比走上十里路還要痛苦。
「你也回去歇著吧!」納蘭子修似乎也察覺到了床榻間的動靜,柔聲道。
忍不住看一眼窗前濕漉漉的一片,紀然兒終是壓住蠢蠢欲動的念頭,應一聲,順從的轉身離去。
「我怎麼會在這里?」見到納蘭子修走過來,已經坐起身的林浣有些呆愣道。
他原本平穩的腳步一滯,她問的是「我怎麼會在這里?」,而不是「你想要干什麼?」若不是昏睡之後短暫的腦子糊涂,便是已將自己當做了可以信任之人,這麼輕易地就信了一個人,這基于他,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那自己是一個值得她信任的人嗎?那個答案牽扯著他的神經,以至于胸口沉沉的像是壓著一塊巨石。
「外面下雨了,暴風雨。」他沒頭沒腦的說一句,意識到自己失言,馬上噤了聲。
林浣的目光隨著他的話投向窗外,外面截然不同的情形令她搞不清究竟過去了多長時間。
忽然,一個白色的身影自窗外迅速一閃而過。
未等林浣反應過來,納蘭子修早已眼明手快的破門而出。
呆坐片刻,林浣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是坐在床上跟他對話,環顧屋子里並不陌生的布置,竟然是在他的屋里。懵懂間,慌忙檢視自己身上的衣物,還好,一切如常!
松一口氣的同時,腦海中突然萌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自己這是在擔心什麼?一驚之下,她想起來,當初三人在暗道中,自己分明是中了一擊,這才暈了過去。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飛快的掀開薄被下得地來,面對空蕩蕩的屋子,她有些理不清思路,此時,應該何去何從?
推門的聲音並不太大,在這雷雨交加的傍晚卻顯得很突兀,甚至驚得林浣後退了半步。
納蘭子修去而復返,卻未及多看她一眼,徑直上前掩上已有些不堪重負的窗。
緊接著進來的,是已經換了一身干爽衣衫的慕容姝。隨手合上身後的門,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發生了什麼事情?」空氣中異樣的氛圍令人不安。
慕容姝看一眼靜靜佇立在窗前的納蘭子修,見他略微一頷首,便從懷中模出一樣東西,握在手中向林浣走來。
四周很靜,靜得除了雷雨的聲音,再無其它。
沒有掌燈的屋子顯得格外陰暗,屋子里的另外倆人看在林浣眼中,竟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一道閃電毫無征兆的劃過長空,剎那間照亮了慕容姝手中托著的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羊皮卷,在空氣中的皮面顯得陳舊不堪,甚至露出些許破損的邊緣,而固定住這羊皮卷的,卻是一枚小小的玉扳指,那原本晶瑩剔透的羊脂白玉扳指此刻卻如同沁滿了鮮血般鮮紅妖艷。
「這是……給你的。」見她雙眼死死地盯住自己手中的東西,慕容姝忍不住低嘆道。
記憶中,那個貌似慈祥的父親,曾領著自己參加過一次慈善拍賣會,在那里,林浣見到過一枚與這扳指十分相像的東西,因為初見,分外喜歡,在拍賣會接近尾聲之時,那枚盈盈欲滴的血扳指最終以一百五十八萬的高價落到了自己手中……
思及此處,她下意識的伸手撫模了一下脖頸處光滑的皮膚,上面空無一物!那次拍賣會之後,她便用一根漂亮的絲線將那扳指穿起來掛在脖子上,那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飾品。
只是,穿越過來之後,那血扳指就蹤跡難覓,初時,她也曾做過無數的猜測,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它會在三年後的此刻突然出現。
她並沒有即刻接過來,而是試探著伸出手指輕觸那血色耀眼的扳指,潤滑冰涼,並無任何沾染異物的感覺。
對于她的疑惑,慕容姝雖不能解,卻也頗有感觸︰「說來奇怪,這扳指原來明明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質地的,方才拿出來一看,卻成了這樣——」
她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先前給納蘭子修看的時候,倆人雖未深究,卻也達成了共識︰這顏色,極有可能是賀蘭天佑的鮮血噴灑其上沁潤而成。至于血玉並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形成這一點,他們反而是刻意的忽略掉了。
林浣聞言,只覺得心頭一沉,步履便有些踉蹌起來,她怎麼可能忘記,當初賀蘭天佑站在滿是狼群尸首的地面上向自己伸出手來,那縴長的手指上戴的便是這麼一枚完美無瑕的羊脂白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