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生死相隔」、「孤苦無依」之類的哀嘆,此時在林浣腦海里全都蹤跡全無,她仔細的看著眼前這個猥瑣的男人,心中沒有懼怕,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憐憫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深知這一點。而且,她也不會天真到以為在這種時候說出自己的真實性別能夠得到更好的結果。
腦子里飛快的想到這些,林浣面上卻是嫣然一笑,柔聲道︰「既然大叔誠心求教,我也不便推辭,只是這氣候炎熱渾身是汗的實在是……倒不如快馬加鞭早些趕到驛站,好好的沐浴更衣一番,再……」說到此處,聲音已如呢喃,兩只翦水明眸已是波光粼粼。
那馬車夫雖是粗人,但經她這麼一說,腦中即刻浮現出萬鶴樓公子們裙香飄飄的場景,不由得骨頭一酥,口上自是應得暢快。
「好,好,就依公子所說!」喉頭滾動數下,他渾濁的眼球似乎蒙上了一層奇異的光彩。
林浣眼見對方已然動心,便傾身過去,推他一把,嬌聲道︰「那你還不快去!」
「哎,哎——」那車夫應著,急忙掀開簾子出去,一聲響亮的斷喝,馬鞭揮得 啪作響,馬車跑得比畫江城中出發之時更快了。
眼前的危機雖是暫時躲了過去,林浣並沒有松懈下來,對方一轉身,她便沉下臉來。原以為一再的失去至親之人,心中早如止水,甚至應該產生生不如死的悲痛之舉才是,但事實證明,自己不僅從未產生過輕生的念頭,求生的尚且如此的強烈。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自嘲的一笑,心道,你既被選為林氏集團的繼承人,必定也傳承了林老頭的薄情寡義,這世間,自是缺了誰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況且,賀蘭天佑之所以選擇死亡,定然有諸多常人難以理解的苦衷,並非完全因你的緣故。
這些天來,她第一次如此理性的看待死亡,雖是腦中靈光乍現,卻顯然與先前那個自怨自艾的小女子劃清了界線。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腦子里一旦產生了頑固的念頭,便是任由誰費盡心機也難以解開,然而,踫到機緣巧合之時,不過是毫不相干的一件事情,也能令她頓時豁然開朗。
林浣此時,正是這樣的情況,若不是此時情況緊急,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將賀蘭天佑轉交給自己的那一小卷羊皮碎片掏出來細致的看看。
一念至此,她下意識的捏了捏那看似隨意系在腰間的帶子,臨行之前,她已將羊皮卷細致的縫在了腰帶的夾層里,至于那枚血玉扳指,便如同原來一樣,用一根極其牢固的紅絲線穿起來,掛在脖子上,掖在層層衣襟之內。
那馬車夫看似粗陋,實則精明著呢,一時的激動過去之後,便開始尋思方才林浣所說的真實性,心中雖是極其向往,卻仍裝作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閑聊,以監測她在車棚里的動向。
「听公子口音,不像是畫江人啊?」
林浣自然明白,他是怕自己悄悄從後面跑了呢,一旦沒有動靜便會即刻跳下馬車追趕,僅憑自己的腳力,不可能是這車夫的對手,不消多會兒就會被擒獲,到時候,要想再借口拖延,便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縱然如此,她卻並不急于回答,而是找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倚在車棚里,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果然,沒有听到後面有聲音傳來,那馬車夫便按捺不住側身一把扯開了布簾。
只是往棚中一看之時,不僅沒有想象中破損的棚壁,反而見她慵懶的靠在一側,心中驟然積聚起來的怒氣瞬間消失,卻又還不死心,扯著嗓門道︰「公子醒醒,不得入睡!」
如是三聲,一次高過一次,最後終是如願將人喊得微微睜開眼來。
「夏日貪涼入睡,也是容易生病的。」見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微顯不耐,車夫不僅沒有動氣,反而溫聲道。
林浣嚶嚀一聲,索性將車棚里那床略嫌破舊的薄被拉過來搭到身上,側身躺下,蒙頭大睡起來。
「到了盛安再叫我罷,先養足了精神……」她的聲音透過棉被含糊不清的傳來。
見她如此貪睡,車夫心頭暗喜,嘴上卻還追問道︰「公子的家,可在兆京城中?」
對方這是在打探自己的實力呢!
「紅塵中人,無父無母,不過是四海為家,混點養老體己的碎銀罷了!」煙花之地出來的公子們,就算有家鄉親人怕也是無顏回去面對列祖列宗,更何況林浣如今確實是孤身一人。
她這一番話說得真實懇切,含有幾分哽咽不清的心酸,倒叫那車夫深有同感,不由得信了個十之八九。
這一路上,除了途中殷勤的端茶遞水,這車夫倒也不再多做糾纏,只一心的趕著馬車向驛站狂奔而去。
這一道上,林浣自然也沒有閑著,腦子里胡亂的想了一溜十三招,卻又統統覺得不太有把握,直到中午吃罷自帶的干糧,仍是猶豫不決,心中難免有些焦躁起來。
傍晚時分,馬車終于停在了一處開闊的道邊兒上。
這馬車一停,林浣的心就免不了提了起來,她挑起窗簾一角,仔細的瞧清了外面的情形——這是一處新建不久的驛站。
說它新,是因為上回從盛安通往畫江的途中並未見過這麼一處房屋,想來定是近兩月內搭建而成。但這驛站整體看去並沒有多少新店開張的喜慶色彩,房屋由荒野里隨處可見的山石粗木搭建而成,且一溜兒平房,大門口竟連個牌匾都沒有,唯獨在屋旁的一顆大柳樹上挑了兩只隨風擺動的紅燈籠,上書「驛站」兩字,除此之外,便別無任何起眼之處。
難不成,這是一家黑店?
心中剛有此一念,那店中竟匆匆的走出一個人來。
「如此簡陋,叫我等如何安寢!」那人雖身著尋常人家打扮,卻膀大腰圓,頗有氣勢,背影看去,有幾分眼熟,身上透出一股難掩的煞氣。
那人語畢,折身向林浣這邊走來,不過是驚鴻一瞥,她便赫然放下簾子,倒吸一口冷氣——那女人,竟是甑兮身邊的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