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林浣,也因這女聲心頭一凜,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來者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面孔上,一雙杏仁般的眼楮顯得出人意料的大,配上小巧精致的口鼻,本應是一個楚楚可人的美人兒,卻因眼白過多的緣故,使得本應靈動的雙眸有些怪異,仔細看去,那眼珠轉動的時候反而透出一種莫名滲人的感覺。
只匆忙間撇了一眼,林浣便俯首垂目恭敬的立在一側。
「見過曹姐姐。」要是早料到她會來,就算是借四姑娘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悄悄跑來的,驚惶中聲音難免泄露出一縷懼意。
不僅那曹姑娘對于她的問候置若罔聞,就連她身後緊跟著的侍女都只是不屑的牽動了一下嘴角。
「所喚何名?」掃一眼垂首立在一旁的林浣,曹姑娘溫聲問道。
「小女子……無名。」林浣自是按照先前的說辭重復道。
對于她的回答,曹姑娘並不訝異,許是已從花大娘那里知曉了,隨即說道︰「抬起頭來——」
林浣依言緩緩將頭抬起,雙目卻依然保持著下垂的狀態,倒不是覺得自己身份卑微,不敢直視對方,只是心中尚有疑慮,正暗自揣測而已。
而她這番姿態看在曹姑娘眼中卻甚是滿意,說話的語氣不由得又溫和了幾分︰「甚好,甚好,無名無姓,真正的大好——」一邊說,還一邊忍不住微微的頜首。
雖是未曾直視,林浣亦察覺到了對方反復打量的目光,當然,最令她不解的,卻是對方月兌口而出的話。
無名無姓,大好?她不由得輕咬唇瓣,這曹姑娘,應該就是近侍班的管事吧,以自己初來乍到的身份,怎麼值得她親自前來查看?
出乎她意料的事情,還在後頭——正當林浣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曹姑娘再度開口。
「丫頭如此姿色,怎能容身于此地,快快隨姐姐來——」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臉上已是笑容滿面,並上前一步順勢要牽林浣的手。
眼看她握著白絹的手指就要踫到自己,下意識的,林浣後退半步,身子略微一側,生生的避開了她的手。
一時之間,不僅是曹姑娘臉色一沉,就連跪在一側偷瞧的四姑娘都忍不住錯愕的看著她——要知道,這曹姑娘可是宮中新近指派下來的近侍班管事,為人狡詐多變,就連甑選司的總管都要禮讓三分,這新來的丫頭膽敢如此行事,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里,她緊忙用額頭頂著地面,將撅得高高的,做出一副恭敬不已的姿態,顯然是怕林浣的舉動牽連到自己頭上,對于自己先前的行事,心中已是懊悔不已。
對于林浣的躲避,曹姑娘縱然心有不滿,卻也只得先行按捺下去,極力擠出一抹笑意來,輕聲道︰「丫頭新進府中,心有不安,不足為奇……」她這話,顯然是在為自己找台階下了,只是說到後頭,大概自己也頗覺無力,便吩咐身邊隨侍︰「你將她領去我的院子里侯著!」
「是。」一個低眉順眼的侍女立刻走出來。
林浣當然不會認為曹姑娘沒有因此大發雷霆是因為她脾氣好,對于自己下意識的舉動,她歸咎為先前四姑娘說的那番話,若不是因此生了對同性厭惡的情緒,她是斷然不會有此一舉的。如今事已至此,她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否容小女子取出隨身包袱?」這一次,林浣稍稍抬起眼瞼,迅速的看了曹姑娘一眼,她的臉色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難看。
快步的回到屋內取了包袱,她便匆匆的走出來,隨著那個一臉好奇的侍女走開去。
然而,曹姑娘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不該擅入近侍班的院子……請曹姑娘責罰!」沉默片刻,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四姑娘聲若蚊蠅般說道。
而此刻,曹姑娘的臉上,已有了一絲與容貌極不相稱的戾氣。
「你說什麼,我沒有听見。」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我,請曹姑娘念在初犯,放過四兒!」四姑娘情知不妙,索性直接開口求饒。
「初犯麼?」曹姑娘忽然掩嘴笑道︰「今兒個你是初犯,明兒個她也初犯,難不成你們這幫丫頭都當我們近侍班是自家的院子,當我們近侍班的女子是自家的奴隸麼?想來就來,想戲就戲?如你這般耐不住寂寞的丫頭,今日可在此處調戲女子,明日可保不準會偷偷爬上娘娘們的床頭,如此品德,怎可奏出清新動人的樂曲?」
曹姑娘一向嘴俐,若是叫她看不上了,縱使有千般的好,她也能給你數出萬般的不是來,更何況,凡事冠上****的罪名,那可就是殺頭之罪啊!
听她這般數來,四姑娘早已由微微的驚惶轉為驚恐,臉色慘白不說,更是全身上下都沁出細密的汗珠來,整個身子都隨之變得酸軟漂浮起來。
「小女不敢,求……求,求曹姑娘饒命……」此時,她心中早已大亂,哪里還能想到為自己辯解。
「四丫頭是禮樂班的人,何來向我求饒?」她的表現似乎深得曹姑娘的滿意,她雙眼微閉,扯出一絲笑來︰「只是先前你已親口請我責罰,我便不得不替禮樂班的管事教訓教訓你了——」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頗有些勉為其難的意思。
四姑娘暗自噓一口氣,原來她先前所說不過是假意威嚇,此時看來,礙于自己的身份,她就算責罰亦不會太重,待自己回到禮樂班,自然會有管事代為討回公道……
「色雖由心起,卻由眼入,誅心不忍,摘眼即可。」
未等四姑娘計算清楚,曹姑娘已冷冷的吐出了自己對她的教訓方法。
待到她驚駭之際,早有身強力壯的女子拎胳膊捂嘴的拖到一邊去了。
眼見著她拼命蹬踹的腿腳,一雙漆黑如墨的美目瞪得足以與自己的雙眼比擬,再無常日里的精銳幽深的影子,曹姑娘忽然失了等候的興致,轉身離去。
「事畢著太醫代為療傷,眼珠保留。」她淡淡的拋下一句,步履卻沒有絲毫的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