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侍女拖長了音調一聲︰「送入洞房——」那香桃卻是端端的走到紅櫻身邊,站住了。
看到這里,林浣心中不由得暗笑自己愚蠢,這洞房中的事由,屬于人夫妻間的隱秘,怎可在大庭廣眾之下教習演練,據說古代女子都是在出閣的前一天才會有專人教習,這流芳國再怎麼女尊男卑也不至于尚未娶親的女兒家們個個都懂,想必也需到了確定人選,在臨近婚期之時才能突擊學習。
她這邊正面紅耳赤的想著,紅姑的聲音卻已冷冷的傳過來。
「你們倆自覺如何?」她這是在責問紅櫻和香桃了。
倆人靜默著,整個院子里二十來號人,竟然沉寂得連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能听見。
終于,先行演示的紅櫻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上,一開口,竟是帶了哭腔︰「小女子愚鈍,小女子下去以後真的時時練習,有時候,自覺某個動作沒有做好,連飯都顧不上吃,一直練到自己滿意為止,不信……不信你可以問秋兒……」話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了,只得不停的把頭在地面上磕得「砰、砰」響。
紅姑的眼神始終沒有落到她身上,只是淡淡的瞧著手中的茶水,一邊听她說,一邊輕輕的吹著,仿佛那擱置了好一會兒的茶水還燙得入不了口似的。
眼看著,那青石板的地面上都有了點點的紅印子。
「有些事,不是死搬硬套就能行的……」連站在紅姑身側的侍女都有些不忍了,嘆息般的輕聲道。
不知是她的聲音真的很輕,還是眾人都岌岌自危,除了林浣不安的掃視了一圈之外,旁人都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紋絲不動。
「好了,我也沒說要把你怎麼地,你這樣,別人不知道的,倒以為我怎麼地你了似的。」紅姑說話的語氣真的很淡很淡。
不知為何,林浣卻察覺到緊挨著她的那名少女輕輕哆嗦了一下,正猶豫著要不要轉過頭去瞧瞧,卻見那名喚紅櫻的少女異常迅速的從地上爬起來,她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在場的眾人,便銀牙一咬狠狠的向前沖去。
因為是側身站在紅姑和眾少女之間,她的正前方並沒有任何阻擋,這一跑,竟卷起一陣小小的旋風。
「不要——」不過瞧了一眼,林浣便情知不好,那紅櫻一臉絕望的樣子,分明是奔著廊檐下的柱子而去。
只是,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晚了,話音還未落下,便見那紅纓「砰」的一頭撞到了柱子上。緊接著,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般滑落到地上。
不過是沒將前幾日學的宮規禮儀學精到而已,至于麼?
眼睜睜的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瞬間消逝在面前,林浣還未反應過來,眾人的目光已經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紅姑皺了皺眉,冷聲道︰「剛才誰擅自說話,出來。」
林浣這才反應過來,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已經沒有退路。
小小的猶豫了一下,她深吸口氣,微微垂了頭走到眾少女與紅姑之間的地方。
「抬起頭來——」這次,紅姑緩緩的語速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依言抬頭正視著她的臉,林浣的雙眼平靜如水,並沒有絲毫慌亂的痕跡,本來在沒來記得使用小盒里的易容物品之前,她想著要盡可能的令眾人忽視她的存在,此時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原來是你……」紅姑的眼中,閃過一縷不易察覺的光芒,她直起靠在椅子上的身子,雙眼一瞬不眨的瞧著眼前這個宛如無暇美玉般的少女︰「你叫什麼名字?」
在她吐出前四個字的時候,林浣本以為被瞧出了什麼去,心里不由得有些惴惴,听了後面這一句,才搞清楚她不過是記起了昨日那匆匆的一面之緣,暗道,從宮里出來的女子,即便沒有見過自己的,至少也都能對「菊妃娘娘」這個名字耳熟能詳,在這些人跟前,可千萬得加點小心。
心里想著,面上更不敢有半點兒馬虎,露出一副不安的表情道︰「小女,小女沒有名字。」
「哦——」若有所思的吐出這麼一個字來,紅姑便沉吟起來,慢慢的撥弄著手中的茶水,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撩撥著什麼人的心。
一盞茶喝下來,竟花了許久的時間。
雖然一直低頭喝茶,其實紅姑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面,她一直在留意著周遭眾人的表現,那些侍女自不必說,受訓多日的少女不無或多或少露出了慌亂不安的神情,唯有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先前語氣里的不安似乎早已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叫一陣風給吹沒了。
按照規矩,有人竟敢在自己面前不知輕重的大呼小叫,紅姑是應該重罰的,但在她看清眼前這個少女,听了她回答之後,心底卻忽然有了主意。
上頭早有交代,此次著人代嫁北遼,和璟陵公主確實月兌不了關系,但更重要的是,藉此機會,在遼人之中安放下自己人,將來時機成熟了,擴充疆土也好,制定從屬地位也罷,有了這枚棋子,終究是更方便行事的。
這樣一來,這個代嫁人選便是重中之重,需得找一個才色兼備又能擔當重任的女子才是。當然,到那樣一個男人主權的蠻荒之地,對于流芳國挑選出來的女子,忍辱負重那自是不必說,應變能力更是其中必備。
昨日匆忙之下一見,並未覺得眼前這少女除了驚人的美貌之外尚有什麼可取之處,此時細細觀察下來,光是她那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雍容大度的氣質和超出年齡的沉穩勁兒就令人刮目相看。
自然,紅姑又怎麼知道林浣兩世為人的經歷,數次與親人的生離死別,早已令她將許多常人放不下的事情看開了。
「既是如此,今兒個我心情不錯,就賜你個名兒……」將空茶盞放回侍女手中的托盤上,紅姑徐徐說道。
林浣沒有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眼看著活生生的一個生命沒了,她倒心情大好起來?這也就不說了,還要給自己取名兒?她真的很想很想抬起手來揉一揉耳朵,這女人的心思還真是別致得緊,也不知會給自己弄個什麼果子名。
見她閉口不言,紅姑也就當她是默認了,略一思索,爽利道︰「嗯,就叫陵兒吧!」
這麼月兌口而出,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這不就是璟陵公主的小名兒麼,不過畢竟是久居宮闈之中的女人,對于自己心中的小九九自是秘而不宣,因此,面上並無任何波瀾,任誰也瞧不出這名字有什麼特別之處。
林浣的前身是南方人,說起國語來本就是「lin」、「ling」不分,紅姑取的名字听到她耳中,也就和「林兒」相差無幾,一時之間,她也覺得這個化名不錯,便露出幾分歡喜的神情來,不卑不亢的俯身拜謝︰「謝紅姑賜名。」
只是她這話一出口,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
她哪里知道,盡管背地里大家都紅姑長紅姑短的說,但正經當了面,除了幾個管事以及較為親近的人,哪個不是稱呼她宮中的官職,唯有林浣對此一無所知,偏又聲音清脆猶如泉水叮咚,這五個字便如同高低起伏的音律般落入了眾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