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入夜,病房里沒有開燈。不大的房間里唯一的光源來自某少年的寶貝PSP。那時時隨著游戲畫面的轉移而變換的幽光倒影在阮誕的臉上,讓那雙蔚藍的瞳仁變得光怪陸離。少年靜靜地坐在病床邊唯一的凳子上,手指飛快地在掌機鍵間跳躍了幾下,又緩緩地停了下來。
他抬起頭,光線轉移,只照亮了他的下巴。床上已經熟睡的少女半張臉埋在被子里,光潔的額頭露了出來,細長的睫毛與黑暗融為一體,但少年能想象到那睫子抖動時漂亮的弧度。
少年盯著女圭女圭臉女孩團成一團的睡姿開始神游。
白天敦賀蓮來過,林櫟對這位高個帥哥表現出了強大的求知欲與好奇心。仿佛發現了京子之外的又一個新玩具(?),圓臉蘿莉皮老妖打滾撒潑,耍賴淚奔,用盡各種各樣讓人不恥的伎倆,終于得到了吊在「讓人最想交往的男明星NO.1」手臂上作咸魚狀的權利……當阿誕面無表情而京子嘴角抽搐地看到敦賀蓮將小臂上掛著的蘿莉怪上下甩動的同時依然能維持「紳士」的笑容時,這位演技出眾工作認真的演員在他們眼中的形象開始發生了物種意義上的轉變……(←_←)
先不說京子被敦賀先生那「BOSS級的氣場」震懾到風中凌亂頭發倒豎的全過程,在林櫟自個兒找樂子的同時,阮誕將之前從京子的敘述中套到的、關于新野前兩天意圖傷害這個女孩的事完完全全給敦賀蓮泄了底。既然已經確定了新野是穿越者,而這個女人又有破壞劇情的傾向時,阿誕認為最好還是讓他們遠離她一點比較好。而他自己這個月幾乎和外界斷絕聯系……因為之前出道弄出的動靜比較大,阿誕詢問過‘系統’,這個世界的既定未來損害率已經達到了48%。本來還打算如果世界穩定的話就在這個尚算和平而且又有各種掌機以及游戲出售(這才是重點)的地方呆久一些……看來不可能了。
一臉驚悚的京子和「溫柔」微笑的敦賀蓮結伴離開。夜的來臨總讓少年情緒柔和起來。他是喜歡黑夜的,大概是因為沒有過多的審視,周圍靜悄悄的,會有心跳陪伴自己,透過掌機聯系的世界既絢麗華美又有跡可循。大概是因為現實世界的人和物太過混亂不堪,明明作為「常理」誕生的初始的三次元看起來毫無章法,反而比不上那些不安常理出牌的游戲劇情,至少它們富有規律和遵守規則。
阿誕似乎天生喜歡有條理的、可計算的、理智的事物。他無法忍受被打亂的常識和難以揣測的人性,就像他難以忍受瘋子非周期性的癲狂一樣。
但罕有地,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對「存在的本身就和‘正常’這樣的詞含義相反」的林櫟感到不耐。
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奇妙到,一向目中無人的少年此刻靜靜地望著少女從被子邊緣滑出來的手,一眨不眨地觀察那些手指上或深或淺的傷疤,心里升起打穿一個GAE的全部結局時才會有的感覺——滿足、悵然。
——明明都奔二了,這家伙的皮囊還幼稚得像初中妹紙……果然是妖怪。
這樣想著的少年腦海里浮現的卻是那個還未完成的戀愛游戲中左擁右抱的女圭女圭臉男主角。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將林櫟額頭的劉海全部撥起,溫熱的額頭光潤微突,少女緊閉著的眼楮睫毛輕輕顫了顫。女圭女圭臉肉肉的,即使沒有表情也像鼓起了腮幫撒嬌的鄰家女孩。
——這妖怪左擁右抱……
少年思索了一下,等滿腦子塞滿林櫟左手一御姐,右手一女王,傻笑露白牙的傻(嗶——)狀時,他才慢吞吞地收回手,指尖不經意擦過女孩的鼻翼,一股濕熱的氣息倒灌著噴到他干燥的手指上。
「蛋蛋……嗷嗚……嘿嘿……」林櫟嘎巴兩下嘴,舌頭舌忝過上唇,輕輕蹭過少年的掌心。
……
阿誕愣了一下,皺著眉,嘴唇的弧度要彎不彎的,別扭得要死。然後耳尖染紅的少年將林櫟露出來的那只爪子粗魯地塞回被子里,挖出另一部掌機雙手齊用開始「二機流」……
……
自己和自己PK的娃上輩子都是折翅的天使……嗯。(←_←)
阿誕一邊玩著一邊離開了病房。
林櫟在做一個夢。
她現在靈魂殘缺,腦袋除了一些本能和潛意識,幾乎像空白一片的嬰兒。林櫟知道自己不應該做夢的,但當一只溫軟的手掌放在她額頭上,又很快地離開後,她就開始被夢境支配。
漂亮的歐式別墅。
遠遠地望著。
遠遠地。
圍牆那邊傳來清脆的笑聲和打鬧聲。她好像很喜歡這些聲音,不,她簡直虔誠地崇拜著這些聲音和這堵圍牆另一邊只能看見卡其色屋頂的別墅。背後好像有傳來打罵的聲音,她覺得有人在瘋狂地用暴力摧毀她的肉/體,但奇怪的是,她一點兒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恐懼或者驚慌。就仿佛她的軀體有著無窮的承受力、可以負擔無法想象的傷害和疼痛一樣。她只是興奮到顫抖地傾听著那面圍牆後的聲音,在背後的咒罵干擾了她的聆听時稍微有些不滿。
「讓你勾引我兒子!」
「你這個賤種!小蕩/婦!殺千刀的狐媚子!看你還敢不敢!敢不敢!」
「忘恩負義的雜碎!是誰給你一口飯吃的!狗膽子長毛居然作出那種不要臉的事!看我不抽死你!還笑!還笑!老娘踹死你這死丫頭……」
林櫟好高興啊!她好像披上了什麼鐵甲神兵,只有溫暖的感覺延綿全身,心底深處已經打算承受的疼痛她絲毫都感覺不到呢!這下她可以更加專注地听圍牆那邊的聲音了!少女的嬌嗔、歡笑和打罵,少年偶爾插話時的清朗平和,大人們帶著外國口音的慈祥的提醒和安慰……
圍牆那邊……
圍牆那邊……
——哥哥姐姐們都很幸福啊!真好。我很快也會變成他們中間的一員了!這些都要感謝月英姐姐、薇璐姐姐、艾瑪姐姐和小葉姐姐!
——對了對了!還有阿爾貝哥哥。雖然他都不和我說話,但是我還是最喜歡他!他上次送蛋糕給我了!是很好吃很好吃的蛋糕!
——等我到了那邊,我一定會听話的,對了!我要幫哥哥姐姐的忙,他們說的我都會做到!
——嗯嗯,我會和他們相處得很好的。
林櫟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只是稍微幻想一下以後的生活,都讓她感覺到了巨大的幸福。這幸福既真實又虛幻,她只能不斷地給自己打氣,不斷地考慮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故作樂觀地在心里安排一切。
女人的咒罵停止了。她被一個高大的男人拉到了身後。男人的手粗糙得不得了,這種觸感讓林櫟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
「你干什麼!這是我們的女兒!」男人擋在她面前,包著她的小手的那只大手滾燙滾燙的。林櫟抖得牙齒都打著顫,卻沒有勇氣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熬過這幾天就好了。
——熬過這幾天。
「什麼我們的女兒!這雜種可是從孤兒院抱過來的!跟我們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供她吃供她住,這賤人就是勾引我們兒子來報答我們的嗎?!」
「什、什麼?勾引……」男人的臉轉過來,林櫟只看到黑漆漆的洞口里亮起兩束可怖的光,「真的?」
那兩束光所組成的巨獸把她吃掉了。
林櫟發現尖叫無法從喉嚨壓擠出來,黑暗鋪天蓋地,窒息感讓她每一根神經都在發抖。吶喊被遏制,流淚被遏制,呼吸被遏制,連痛苦、絕望、悲傷都被一一遏制。
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直到一只手輕輕拂過她的臉。
卷毛的少年面無表情地模模她的頭︰「你知道嗎?其實你是女媧補天留下的一塊靈石,經過三千年的修行才成了妖,但因為作惡多端,種下惡果,必須受三百世的劫難,嘗盡人間悲苦才可以修成正果。這一世的痛與淚,皆是從前的因和果。」
「真的?」林櫟傻傻地問。
「假的。」阮誕平靜地答。
……
林櫟笑著睜開了眼楮。她又變成空白一片的嬰兒了。她不記得自己的夢,只想起她似乎叫了「蛋蛋」的名字。
她覺得這樣挺好,如果不需要一睜眼就看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的額頭的話,想必她會更加愉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