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 笑里藏刀

作者 ︰ 尼羅

顧承喜跟著趙副官長進了院子。小心翼翼的避開院中花草,趙副官長隔著簾子開了口︰「大帥,顧承喜來了。」

顧承喜垂手侍立,听見簾子後傳出了霍相貞的聲音︰「讓他進來!」

這回無需趙副官長指示,他自動的掀了簾子,輕輕的邁步走入了小客廳。小客廳真是不大,擺著有限的幾樣精致家具,不比前頭樓中的富麗堂皇,但是別有一番清爽雅致。這麼一間秀秀氣氣的小客廳里,站著個頂天立地的霍相貞。雙手背到身後握了一把折扇,霍相貞沉著臉注視了顧承喜。救命恩人的身份暫時失了效,他想摩尼有了這麼個不分是非的大個子充當打手,將來怕是要鬧破天了!

「說吧!」他開了口︰「怎麼回事!」

顧承喜仿佛是挺為難︰「報告大帥,白少爺那天在街上遇見我了,問我有沒有時間,我說有,他說那你跟我走,我問干什麼去,他說你別管,我說不是又要讓我替你打架去吧,他說沒錯你敢不敢去,我說我敢去,他說那還不快走,我問他要打誰,他說還不一定,逮著幾個打幾個,我問用不用再找幾個幫手,他說他等不及了,再不動手他就要氣死了,我問……」

霍相貞一擰眉毛︰「別扯這些屁話!只說你是怎麼打的!」

顧承喜試試探探的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麼打的……就是……我進門的時候,他們正在炕上躺著吸鴉片煙。我直奔了個頭最大的那位,他一見我就坐起來了,掄著煙槍要敲我的腦袋。我呢,我是這麼著——」他一邊說一邊大著膽子拽起了霍相貞的左手︰「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然後往下一扯。等他煙槍松了手,我又一轉身——」他真轉了身,慢吞吞的用肩膀頂了霍相貞的胸膛︰「把他從炕上摔下去了。」

霍相貞瞪了眼楮,沒想到他居然敢拿自己做起了示範。而顧承喜十分認真的繼續講述︰「他一落地,立刻就要反撲。我不敢退,迎上去抱住了他——」他很慎重的俯身摟住了霍相貞的腰。手臂運力向上一起,他讓霍相貞的雙腳險些離了地︰「他挺重的,我抱不動,所以就對著門口使勁一推——」他帶著霍相貞也輕輕一晃身︰「把他推到院里去了。」

霍相貞低頭看著他,眼珠子將要瞪出眼眶。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顧承喜是如此的大不敬,他簡直不知從何罵起!

顧承喜不看他,自顧自的仔細講︰「這頭一個讓我摔出去了,第二個下了炕就要跑。我順手抓了他的前襟——」他把手掌貼上了霍相貞的胸月復︰「直接把他給舉起來了。這個比較瘦,我順著窗戶就把他扔出去了。」

他越說越細致,說得頭都不抬︰「屋里沒人了,我就跟著白少爺出去了。那個瘦子躺在地上不動了,個子大的爬起來了還要罵街。白少爺讓我往死里打,我就又動了手。我一腳踢了他的大腿——」他抬腿,在霍相貞的大腿上蹭了一下︰「把他踢跪下了,然後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沖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子——」他抬手一踫霍相貞的鬢角,連頭發帶面頰全觸模了︰「可能是把他給開瓢了。」

霍相貞忍無可忍的一甩頭,終于回過了神。右手高高的揚起折扇,他一扇子抽上了顧承喜的脖子︰「混賬東西!沒大沒小,不知高低,竟然拿我練起了手!」

折扇的竹邊結結實實的抽中了顧承喜的肉,抽出一聲清脆的響。顧承喜一縮脖子,笑著往後退︰「不是大帥讓我講的嗎?」

霍相貞單手握了折扇,接二連三的追著他打,打出滿屋的 里啪啦︰「我讓你講,沒讓你練!王八蛋!為虎作倀!摩尼本來就愛胡鬧,現在有了你這個幫手,更要無法無天了!以後不許你再听他的話!他要是再找你去充打手,你直接來告訴我!」

顧承喜一邊笑一邊點頭,同時蹦跳著往客廳角落里退,想要躲避他的折扇。肩膀忽然踫了一座多寶格,他慌忙轉身伸手,扶住了格子中一只搖搖晃晃的瓷瓶。隨即一側身轉了方向,他的小腿又撞上了沙發。走投無路的彎腰抱了腦袋,他小聲笑道︰「大帥,咱出去打吧!屋里東西太多,摔了哪樣我都賠不起啊!」

話音落下,他自作主張的先從簾子縫里鑽出去了。霍相貞沒想到他敢公然開溜,當即撞開簾子追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的在院子里打起了持久戰,趙副官長見狀,嚇得魂飛魄散,當場跑去找馬從戎了,

霍相貞怎麼打都不解氣,顧承喜太狡猾了,不還結實了。霍相貞追著顧承喜跑了幾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是不成體統,便又氣又笑的扔了手中折扇,口中罵道︰「他媽的,我這是抓家賊呢?」

前方的顧承喜回了頭,見他卸了武器,便轉身面對著他一笑,又一彎腰,小聲說道︰「大帥別生氣了,我知錯了,以後一定改正。」

然後他向前走了兩步,察言觀色的去看霍相貞的眼楮︰「大帥要是不解氣,就再給我幾個嘴巴吧!抽幾個響的,听著痛快!」

霍相貞看他賤頭賤腦的,和白摩尼倒真是一對好搭子。雙手叉腰望著他,霍相貞一時間無話可說。

顧承喜沒有等出他的回應,便低聲又問︰「不打?大帥原諒我了?」

霍相貞當胸就是一腳,粗聲大氣的罵道︰「滾你的蛋!」

顧承喜被他踹得一坐在了地上,坐得夠快,挨踹的地方簡直都沒覺出疼來。沒等他爬起身,馬從戎快步走進了小院,做一無所知狀︰「大爺,我來了。喲!怎麼啦?」

霍相貞對他一揮手︰「你也給我滾!一個一個人模鬼樣,什麼東西!」

然後他轉了身,大步流星的走回了客廳。馬從戎沒有跟上,而是彎腰拽起了顧承喜︰「沒事吧?」

顧承喜一指胸口的腳印,又要笑不笑的一擺手,表示自己無妨。

馬從戎一手拉著他,同時小聲說道︰「別怕,一听大爺這個嗓門,就知道沒大事了。」

顧承喜戀戀的望著客廳窗子︰「真沒事啦?」

馬從戎領著他往外走︰「大爺打個噴嚏,我都能听出喜怒來。我說沒事就肯定是沒事。」

顧承喜相信他的話,同時又暗暗的看輕了他。霍相貞這是「沒事」了,要是有事怎麼辦?有事的話,憑著馬從戎的本事,無非是乖乖的被霍相貞抽成個花瓜。顧承喜其實不介意挨平安的打,平安要是把他當成「人」打,打出血了他都不怨;可要是把他當成奴才教訓,他受不了。就算一次兩次不在乎,天長日久了也受不了。

馬從戎把他送出了院子,就原地向後轉又回去了。顧承喜低頭端詳著自己胸前的腳印,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出了霍府大門,他笑嘻嘻的叫了一輛洋車往家走。進了家門之後,小林迎上來,見面便是驚叫︰「承喜,誰踹你了?」

隨即他伸了顧承喜的前襟,幾巴掌拍掉了浮灰。顧承喜還不高興了︰「你那爪子能不能老實點兒?胡拍什麼啊?」

小林被他罵了個愣︰「哎喲我操——你狗咬呂洞賓哪?行,沒人管你了,你滾一身灰我也不問了,行了吧?」

小林一甩袖子進了屋,沒等他坐穩當,顧承喜從門口扔進了軍裝上衣︰「有空給我洗了!」

小林當即起了身︰「天天洗啊?真他媽干淨!用不用我把你皮扒了也燙一燙?」

院門「 啷」一響,顧承喜又跑了。

顧承喜輕車熟路的進了白宅,對著白摩尼訴苦︰「白少爺,就因為你一句話,我挨了大帥一頓胖揍!」

白摩尼坐在沙發椅上,氣哼哼的答道︰「別提他!嫌他煩!」

白宅不知是怎麼回事,處處陰森,讓人不願久坐。顧承喜彎腰湊近了他︰「怎麼著?你也挨罵啦?」

白摩尼蹙著眉毛,微微的還撅了嘴,望著前方不說話。

顧承喜掃了他一眼,隨即卻是笑了︰「你挨罵,我挨打,算咱們是一對兒難兄難弟。行啦,別賭氣了,要不然,我哄哄你?」

白摩尼不理他。

顧承喜已經和他混得相當之熟,所以此刻又笑道︰「不理我?再不理我,我親你啦?」

然後伸手攬住白摩尼的肩膀,他當真在對方額角上吻了一下。白摩尼認為他是在和自己鬧著玩,所以並不翻臉,只是不耐煩的一掙。顧承喜的身量和霍相貞真相像,有時候他和顧承喜並肩在路上走,時常會恍恍惚惚的產生錯覺,仿佛身邊跟著的人,是個愛說愛笑愛鬧的、更親切更有趣的大哥。

顧承喜的軟,越發襯托出了霍相貞的硬。白摩尼想到大哥不替自己撐腰,還罵自己,便委屈得紅了眼楮,口中喃喃說道︰「小顧,氣死我了。」

顧承喜問他︰「那怎麼才能讓你消氣呢?」

白摩尼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說。」

顧承喜笑道︰「我說什麼?看你現在這樣子,跳舞逛公園看電影肯定是都不願意了,打打小牌,又得現去找人。前頭那個女朋友,你還不要人家了。唉,你要是個老太爺,我就給你燒幾個煙泡,讓你抽著解解悶。可你年紀輕輕的,又不是老太爺。萬一上了癮,我不就有罪過了嗎?」

低頭望著自己腳上的花皮鞋,白摩尼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手扶膝蓋起了身︰「小顧,你跟我走!」

顧承喜並不多問,無條件的跟上了白摩尼。白摩尼帶他上了汽車,往前門一帶去。在石頭胡同內的一家小班里,白摩尼找到了他的老相好。說是老相好,其實也不老,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姑娘,雖然落在了八大胡同之中,但是因為生得頗有幾分姿色,又通琴棋書畫,所以是賣藝不賣身,頗有幾分艷名。白摩尼在最寂寞的時候,會來找她聊閑天。天長日久了,他把姑娘聊成了他的老姐姐。

今天進了屋,他無精打采的,讓姑娘給他燒幾口鴉片煙。班子里的人,並不把吃煙當成一回事,所以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便如願以償的嘗到了鴉片滋味——沒嘗出好來,反倒有些反胃。推開煙槍坐起了身,他自覺著像喝醉了似的,頭暈目眩的直晃。扶著顧承喜出了門,他在上汽車前,還彎腰干嘔了幾聲。

顧承喜一手攙著他,一手拍著他的後背︰「白少爺,你感覺怎麼樣?要是不舒服的話,晚上就到我家里睡吧!我夜里還能照顧你。」

白摩尼點了點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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