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 小弟的道理

作者 ︰ 尼羅

一封急電把霍相貞召回了北京。他回北京去干什麼,一般人不知道,但是在他臨走之前,有人看見參謀長穿著陰陽八卦衣,做孔明狀夜探霍宅。據說,他和霍相貞密談了足有一個多小時。

霍相貞前腳剛走,參謀長後腳就發布了道道軍令。炮兵大隊守住了保定城,而余下的兩個團則是憑著人馬槍炮,在保定與北京之間開闢了一條安全通道。顧團距離北京更近一點,滿可以隨時進北京城,但是沒有霍相貞的命令,顧承喜不敢動。平白無故的調動了全旅士兵,其中必定是有個大緣故。回憶起了前幾天霍相貞對自己所說的「保密」二字,顧承喜不由自主的懸了心。霍相貞是個四平八穩的人,而直達北京的通道,分明是他給自己提前預備的退路——北京城里能出什麼大事,以至于讓霍相貞都要往保定退?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想自己的資格還是不夠。

又過了三天,開始有來自熱河的軍隊進入直隸,直逼北京。

霍相貞抱著白摩尼坐在客廳里,一坐便是一個小時,其間直著眼楮一言不發,人在廳中,魂游天外。白摩尼坐在他的大腿上,偎在他的臂彎里自娛自樂。

忽然打了個冷戰,霍相貞如夢初醒的低了頭,只見白摩尼手里捏著一條奇長無比的軟糖,含在嘴里吮一吮抻一抻,幾乎要把軟糖吃成了面條,然而總不肯正經的咽了它。霍相貞一拍他的後背,低聲訓斥︰「什麼吃法?惡不惡心?」

白摩尼理直氣壯的答道︰「這糖本來就是吃著玩兒的。」

霍相貞一臉嫌惡的皺了眉頭,正要說話,客廳簾子一掀,卻是馬從戎快步走了進來。停在霍相貞面前彎了腰,他開口說道︰「大爺,聶人雄已經到京。」

霍相貞立刻問道︰「京畿衛戍部隊是什麼反應?」

馬從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陳司令昨天帶著他老娘去天津了。」

霍相貞緩緩的點了頭︰「京里的事兒,他不管了?」

馬從戎微微的直了直腰︰「應該是不想管了。衛戍部隊一直不大听他的話,再說現在要管的話,就得和聶人雄開戰。他能打得過聶人雄?聶人雄是個土匪性子,一旦急了,敢死纏爛打的去殺人全家。陳司令犯不上為了國事惹他不是?」

霍相貞把懷里的白摩尼又抱緊了一點,仿佛是怕他跑了︰「好,既然大勢已定,我正好省了心。去,往總統府派一隊兵,保護大總統。」

馬從戎遲疑了一下︰「大爺,大總統……很快就不是大總統了。」

霍相貞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大總統了,可他還是個活人!他當大總統的時候,對我不壞;現在他下台了,我至少得負責他的安全,不能讓姓聶的土匪宰了他!現在總統府的電話能打通嗎?」

馬從戎一搖頭︰「一直是打不通。」

霍相貞答道︰「打不通也沒關系,你讓人直接向大總統傳我的話,說他要是在總統府呆著害怕,可以到我家里來。」

馬從戎領命而去。他一出門,白摩尼松了口氣。自從殘了左腿之後,他莫名的怕了馬從戎,幾乎不敢正視對方。軟糖被他在方才的慌亂中塞進了嘴里,成了又甜又黏的一大團,咬不開咽不下,馬從戎再不走,他就要被它噎死了。

霍相貞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知道自己連著好些天沒回家,回了家也無暇理他。所以在思考軍國大事之時,他忙里偷閑的把他攬進了懷里,像哄小孩子似的,抱抱他。

抬手模了霍相貞的臉,白摩尼的手指向下滑,一直滑過他的喉結。霍相貞握了他的手,手軟軟的,帶著一點糖果的甜香。用他的指尖輕輕劃了自己的下巴,霍相貞又出了神。

良久過後,馬從戎再次進了客廳︰「大爺,總統府來消息了,大總統想進使館區。」

霍相貞當即把白摩尼往身邊沙發上一放,然後起身走向了衣帽架︰「也好,使館區更安全。」

馬從戎伺候著他穿了軍裝,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快步出了客廳。白摩尼愣怔怔的望著門口,忽然回過了神︰「哎?」

他氣得一捶大腿︰「你把我放在這兒就不管啦?我一個人怎麼上去啊?大哥?大哥呀!大哥?!」

大哥已經走了個無影無蹤,應聲而至的是元滿。元滿掀了簾子伸進腦袋︰「白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白摩尼彎腰撿起了橫撂在地上的手杖︰「我要上樓,客廳里冷死了!」

元滿不是個溫柔細致的人,連端茶遞水都做不漂亮,環顧四周看了看,他沒抓到閑人,只好硬著頭皮進了客廳。對著沙發上的白摩尼搓了搓手,他有些不知所措︰「白少爺,怎麼上?我是抱您,還是背您?」

白摩尼拄著手杖運了力,陷在沙發中撲撲騰騰,是要起而起不來︰「怎麼著都行,反正我不在這兒呆著了。」

元滿知道他腿腳不利落,但是究竟不利落到了何種程度,元滿沒留意過,只記得他偶爾要坐輪椅;既然如此,元滿索性效仿了霍相貞,俯身將他攔腰抱了起來。揚著腦袋走向門口,元滿有點不好意思——白少爺太漂亮了,而且不是小伙子式的漂亮,是美人式的漂亮。

一步一步的上了樓,元滿對他是一眼不瞧,因為自認是個正經人,絕不拿眼楮佔人的便宜。平時在電影院或者游藝場里,他也從來不下死眼的盯著女學生瞧,至多是瞄瞄人家的背影,不算逾矩。

把白摩尼送回了樓上的臥室里,元滿如釋重負,扭頭就走,一邊走一邊又想︰「他要是個女的就好了,女的越美越值錢,還能嫁個好人家。男的嘛,美也白美,沒什麼大用。」

元滿越走越遠,讓白摩尼不能差使自己。上一任副官長就是栽在了白少爺手里,前車之鑒擺在那里,他不能不多加小心。

白摩尼獨自趴在臥室床上,百無聊賴的翻著一本電影雜志。一天過去了,一夜也過去了,到了翌日下午,他正蜷在被窩里睡大覺,忽然臉蛋上涼了一下,睜眼一瞧,卻是霍相貞回了來。

外面興許是相當的冷,霍相貞一身戎裝,呼吸之中都帶著寒氣。吻過了白摩尼的面頰之後,他一歪身坐下了,笑吟吟的摘下軍帽,往白摩尼頭上一扣︰「太平了。」

白摩尼眯著眼楮看他︰「你忙你的去吧,我這兒不用你陪。」

霍相貞沒理他,自顧自的彎腰去月兌馬靴。大總統下了台,暫時躲進了使館區不敢露面。聶人雄的岳父,本是總理,如今則是成了臨時執政。這一場事變來得突然,想必不會就此了結。但霍相貞已經公開表明了宗旨——京城里的事情,他是既不參與也不管;但是出了京城進入直隸地界,誰敢鬧事他打誰。另外,聶人雄可以抬舉他的岳父做臨時執政,他自然也可以出于私人感情,保護前總統的人身安全。

他這個話一出,聶人雄方面一聲沒吭,于是京中形勢在雙方的默認中漸漸平定了。而大總統在辭職前發布的最後一道命令,便是任命霍相貞為京畿衛戍司令。其實在近一個月內,大總統的手諭幾乎已經等同于廢紙,但是霍相貞自有權勢,所需要的,也只是一個白紙黑字的名分而已。如今終于名正言順,他立刻出手,控制了陳司令丟下的京畿衛戍部隊。

盤起雙腿坐穩了,霍相貞對著白摩尼笑︰「今天外面是又下雪,又下雨。」

白摩尼揉了揉眼楮︰「沒關系,你不怕冷。」

霍相貞心中得意,認為自己這回是一箭雙雕,既報答了大總統,又擴充了軍權。他很想找個明白人談一談,分析一下未來的局勢,檢討一下自身的不足。下一步怎麼走?下下一步怎麼走?都是越想越玄妙的題目,很值得動動腦子。

但是,他身邊沒有這麼個人。

得力的干將全是武人,有幾個文的,又不夠得力。馬從戎倒是夠親近,腦子也很機靈,但是未免體貼過分,永遠順著他說,絕不輕易的戧他一句。

一掀白摩尼的棉被,霍相貞開口笑道︰「小弟,我又……」

他想告訴白摩尼自己又兼了個司令,可是轉念一想,他懷疑小弟根本不懂這個司令的價值。生生咽下了後半截話,他換了話題︰「小弟,我這一陣子不走了。」

白摩尼側身枕了小臂,低頭看他︰「哦,隨便你。」

霍相貞在他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混賬東西,我好容易回家得了閑,你還甩臉子給我看!」

白摩尼的答道︰「愛回不回。」

霍相貞嘆了口氣,在他身邊躺下了︰「惹不起你,我睡覺。」

霍相貞連軸轉著忙了幾日夜,手里調控著城內城外幾支軍隊,隨時預備著和聶人雄開戰。忙到如今,雖說是如願以償,但也心力交瘁到了極致。沾了枕頭閉了眼楮,他從下午開始睡,一覺睡到了天黑。

最後,他被一泡尿憋醒了。心煩意亂的睜了眼楮,他迷迷糊糊的想要下床,可是在起身的一剎那間,他忽然一愣,發現自己的腰帶褲扣全開了,而白摩尼坐在一旁,正在盯著自己的□瞧;自己的小兄弟也很會湊趣,居然探頭探腦的翹出了老高。

見霍相貞醒了,白摩尼一挑眉毛︰「大哥,你又上火啦?」

霍相貞提著褲子下了地,頭也不回的往衛生間走︰「胡說八道,我是憋的!」

白摩尼提高了聲音說道︰「知道你是憋的,夜里吃一副上清丸就好了。」

霍相貞不耐煩了,在衛生間里吼了一聲︰「憋的是尿!」

白摩尼的左腿彎曲艱難,于是只蜷起右腿抱了膝蓋。背對著衛生間的方向,他開始斷斷續續的吹口哨。等霍相貞走出來了,他扭了頭又道︰「大哥,你真專一,一個上清丸,能讓你連著吃好些年。」

霍相貞雙手叉腰站住了,腦子還沒有清醒透,所以帶了一點起床氣︰「食色性也!我不吃他我吃誰去?」

白摩尼對著他一揚眉毛︰「我是死的啊?還是你嫌我瘸了一條腿,不好吃了?」

霍相貞看見床頭的矮櫃子上擺著白摩尼的茶杯,便走過去端起來喝了一口冷茶。一口冷茶進了肚,他稍微的精神了一點,壓低聲音說道︰「你當那是什麼好事兒嗎?那是受罪的奴才活兒!你個堂堂的少爺,還和馬從戎比起來了,這醋吃得有意思?」

白摩尼悶坐了一下午,早已預備好了一肚子的言辭,此刻便是有問有答︰「你知道食色性也,我也一樣啊!你以為我每天吃飽喝足就夠了?好,你也給我來一粒上清丸吧!我腿殘了,別的可沒殘。你會上火,我也會上火。」

霍相貞被他說啞了。眨巴著眼楮看了他半天,末了霍相貞問道︰「你是不是欠揍了?」

白摩尼伸手向上一指他的鼻尖︰「有理講理,我講完了,該你講了!」

霍相貞渾身亂模了一陣,末了從褲兜里掏出了一塊懷表。打開蓋子看了一眼時間,他坐到床邊,開始月兌了拖鞋穿馬靴,一邊穿一邊又說道︰「我現在要出去見人,你等我夜里回來,我好好的跟你講一講!上次在保定,馬從戎晾了我一個多月;現在可好,你個小崽子也要跟我講理——」他抓住靴筒,把腳往馬靴里用力一蹬︰「媽的一個一個,全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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