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再忍忍,小少爺很快便出來了。」
婆子的聲音因為勞累而暗啞晦澀,枯瘦臘黃的臉上是滿滿的汗,沿著那些打著褶的鄒紋里流淌。室內,大紅的花燭將夜晚照得恍若白晝,卻帶著血似的光暈。婆子長而瘦的手泛著青色的老光在那片紅暈里透著駭人的色澤。
「好痛,嬤嬤,我好痛。」
百里念茹緊緊的揪著身下的錦被,汗水已經將里外的衣裳染濕浸透,蒼白的臉幾近透明,一雙眸子,盛著滿滿的痛楚,淚水彌漫,似秋水濛濛,眼底至鬢角的地方那一塊胭脂紅的胎斑,隨著她痛得極近扭曲的臉越發的猙獰。
「少夫人,用力,再用力啊。」
婆子嘴里還在叫著,手卻伸在百里念茹雙腿之間,將那已露出黑色發頂的嬰兒推了回去。干瘦的臉上一雙倒三角眼凶光呈現。
「少夫人。」一雙粗厚的手,抓住了百里念茹掙扎的手。乳娘,田嬤嬤一手拿了帕子去擦拭百里念茹額上的汗,一邊輕聲的安慰著,「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少夫人,你忍忍。」
門咯吱一聲響,恍若躍破海平面的朝陽,天空中的一抹白亮劃斷了屋內滿室的紅光,卻在一瞬間後,又被隔斷。
「怎麼還沒好?老夫人在外都著急了。」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百里念茹睜開渾沌的眼,吃力的看向那個俞走俞近的身影,「夏媽媽。」
進來的是傅俯老夫人蕭氏的管事媽媽夏媽媽,夏媽媽,看了眼床榻上,發髻凌亂,全身汗濕的百里念茹,上前擦去百里念茹新一輪冒出的汗,輕聲道︰「少夫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又是一陣痛疼襲來,百里念茹繃得像張弓似的雙腿,隨著那痛忍不住的抖了抖,拼了命的往下使力,她感覺到孩子在往下鑽,可是總是在鑽到一半時,又退了回來。
「孩子出來吧,娘求你了。」百里念茹嘶聲喊著,同時月復部不顧一切的往下推墜,想要讓孩子月兌離她的身體。
接生婆眼見得孩子的頭要鑽出,連忙慌了手腳上前,手按在那叢烏黑的胎發之上,使力的往回推了推。與此同時,一汪鮮紅像流水一般淌了出來。
「你在做什麼?」一個嬌脆的聲音猛的響了起來。槐瑤進屋便看到這一幕,瞪著接生的婆子怒斥道︰「你為什麼要將小少爺推回去?」
接生的婆子臉色一白,目光緊張的看向田嬤嬤和夏媽媽,見二人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由得膽子一壯,瞪著槐瑤喝斥道︰「你懂什麼,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知道什麼。」
槐瑤還想再說,田嬤嬤喊了聲,「槐瑤,還不將參湯端來給少夫人喝了。」
槐瑤還想再說什麼,夏媽媽松了百里念茹的手,走了過來,「槐瑤,少夫人都一天一夜了,再耽擱下去,怕是……」
槐瑤恨恨的瞪了接生婆子一眼,小心的端了參湯往前,田嬤嬤一手扶了百里念茹的身子,一手接了槐瑤手里的參湯,「少夫人,喝口參湯吧,不然等會兒沒力氣。」
百里念茹此刻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哪還想著要喝參湯,可是想著夏媽媽的話,自己已經在這產室呆了一天一夜了,孩子仍然沒有出來,她也已經筋疲力盡,再不喝口參湯提提神,只怕再沒力氣繼續。勉強著自己張了嘴,大口大口的喝著田嬤嬤放到唇邊的參湯。
槐瑤端了盆打濕了帕子,上前給百里念茹擦拭著浸滿汗水的身子。雙眼緊緊的關注著她高高隆起的月復部,她適才明明看到那接生婆子,將已經探出頭的孩子往回推,為什麼夏媽媽和田嬤嬤都沒看到?
槐瑤想到西院里那個貌美如花的二夫人,冷不丁的一個激靈,是了,一定是二夫人買通了接生婆子,想要少夫人在這產房里一尸兩命。槐瑤扔了手里的帕子,一個轉身走到接生婆子身邊道︰「我來幫你吧。」
接生婆翻了翻大白眼,揮了手去趕槐瑤,「去、去、你一個姑娘家能幫上什麼忙。」
槐瑤冷笑一聲道︰「我是一個姑娘家,可侍候人的事,我沒少干。你只管做你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說一聲就是。我在這候著。」
「槐瑤。」田嬤嬤拔高了聲音,「你今兒發的是哪門子的瘋。」
「嬤嬤。」槐瑤焦急的看向田嬤嬤,這俯里若說信得過誰,除了田嬤嬤再無旁人,只因田嬤嬤是將少夫人從小帶到大的,是故,槐瑤急急的朝田嬤嬤使眼色,卻不知那田嬤嬤是老眼昏花還是怎的,竟是絲毫不理會槐瑤的眼色,「還不快上來喂些水給少夫人。」
就在這時,百里念茹感覺到月復部一緊,她屏著一口氣,順著那往下墜的感覺一個用力,處一松,似乎有什麼滑出。而她自己則眼前一黑,整個人暈了過去。就在昏迷前,她想著,生下了嗎?為什麼沒有孩子的哭聲。
「生了。」
接生婆子再料不到,只是一個轉眼,幾句話的功夫,百里念茹竟然將孩子生了下來,想起之前得到的吩咐,臉上不由得便生起幾分惶恐,這可如何是好。再轉眼看向榻上的孩子時,卻是雙目一亮,臉上生起一抹狂喜。
那孩子一臉青紫,雙眼緊閉,既不哭也不鬧,躺在那動也不動。顯見,是個死胎。
「你還愣著,還不快幫小少爺淨身。」槐瑤推著接生婆,目光直直的看向躺在那一動不動的嬰兒,不都說嬰兒生下來就會哭的嗎?為什麼小少爺卻是雙眼緊閉,動也不動?
「弄什麼弄啊,你沒看到那孩子是個死的嗎?」接生婆理也不理槐瑤,拿了眼光去看田嬤嬤和夏媽媽。
恰在這時,屋外響起傅子承的問話聲,「夏媽媽,生了沒。」
夏媽媽看了眼床上人事不知的百里念茹,又看了眼毫無生氣的嬰兒,揚了聲道︰「生了。」
「生了?!」傅子承先是愣了愣,續而便高聲道︰「快將孩子抱出來給我看看。」
「爺……」夏媽媽起身走到門邊,將門微微的開了條縫,「是個死胎。」
「死胎?!」傅子承俊雅的臉上勾起一抹不悅,拂了袖道︰「晦氣。」話落,轉身便往西院走去。
「嬤嬤。」榻上悠悠醒轉的百里念茹抬了頭去看田嬤嬤,「嬤嬤,我生了嗎?」
田嬤嬤回過身,目光如霜的盯著榻上虛弱的不堪一擊的百里念茹,「生了。」
「孩子呢?」百里念茹心頭一喜,終于,她在這世上又有了血肉相連的親人了,眼里頓時滑落了兩行淚,她四處的撇了頭去尋找孩子,為什麼沒有人將孩子抱上來給她看?為什麼沒有孩子的哭聲。
「少夫人,你要看孩子嗎?」田嬤嬤微笑著看向百里念茹。
「嬤嬤……」槐瑤驚懼的看著田嬤嬤,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田嬤嬤明知孩子死了還要抱給少夫人看?
百里念茹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她轉了目光看向槐瑤,「槐瑤,孩子……」
槐瑤搖了搖頭。
胸口處忽然便有了撕裂般的痛,百里念茹猛然便意識到不對,但她卻仍直直的看向槐瑤,槐瑤眼里嚼了淚,撇了目光,不肯看向百里念茹,這一瞥目,她才恍然發覺,百里念茹的處,血正像流水似的沽沽的往外淌,那些厚重的被褥一瞬間便被染濕,染透。槐瑤驚慌失措的看向田嬤嬤,尖叫道︰「快,快請大夫,少夫人……」
「少夫人血崩了是嗎?」田嬤嬤微微笑著看向槐瑤。
「你……」槐瑤看著笑得極為陰悚的田嬤嬤,猛的拔了腳便往門口跑去,「來人,快來人。少夫人……」
卻不待她喊出下一句話,背心處一痛,她猛的回頭,便看到田嬤嬤手里舉著那把寒光閃閃的剪子,眉目凶惡的看著自己。不待槐瑤再出聲,田嬤嬤手里的剪子再次狠狠的扎進槐瑤的胸口。
「槐瑤……」
床榻上看著這一切的百里念茹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驚呼,接生婆也被這一幕嚇得躲到一旁。田嬤嬤看著軟軟倒在地上的槐瑤,冷冷的哼了一聲,往回走。居高臨下的看著百里念茹,笑了笑,「少夫人很想知道為什麼吧?」見百里念茹不出聲,她呵呵一笑,輕聲道︰「可惜我卻不想說。」
百里念茹直直的看著田嬤嬤「是不是溫美玉?」
田嬤嬤呵呵的笑了幾聲。
百里念茹知她不會回答自己,她吃力的抬了頭看向另一側,她的神智在慢慢的模糊,身子也越來越冷,她甚至听得到自己身下那如流水似的是流血聲。孩子,她要看一眼孩子。
「少夫人是想看孩子嗎?」田嬤嬤笑眯眯的看著百里念茹,「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燭光搖曳,那一聲又一聲的「死了」如不斷擴散的光暈一般,在眼前一層層的綿延。百里念茹在絕望中不甘的閉上了眼。
……
「小妹,小妹。」
連連的淒喊聲中,百里念茹睜開了眼。她尖叫一聲,想要往前,身子卻被牢牢的縛住。
灼目的陽光中,空氣里滿是血腥味,她站于午門之外的刑台上,刑台下圍滿了黑壓壓的看熱鬧麻木的人群。刑台之上,是,一百七十八口俯首就刑的鎮國將軍俯滿門。那些軟軟的倒在木樁之下,有身無首的親人脖子處,血像涌泉似的沽沽的冒個不停。
「小妹,閉上眼,別看。」
四哥,百里子言喊聲才落,人頭便已落地,他的身側,是三姐,百里念儀。三姐的身側是二哥百里子寒,二哥的身側是大姐百里念芸,大姐的身側是大兄百里子海,大兄的帝邊是娘,娘的身邊是父親,百里華棟,這個曾經威震四方,一戰成名,使得前秦與大涼數十年不敢來犯的堂堂一代名將,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是死在他忠心護佑的皇帝手里。
「四哥。」百里念茹發出一聲如狼的嘶嚎,她滿目赤紅的看著百里子言,她的親人,她所有的親人都在這一天盡數死去,茫茫天地,只留下她孑然一人。
轟隆隆一聲,數九寒冬一聲驚雷。
百里念茹猛的仰首,老天,你也知道我百里一家滿門忠義,我百里念茹無辜慘死,因此許我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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