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諸位賓客神色忐忑,目光更是有些焦慮地看向門口,似是等待少林寺的僧人,張松溪心里冷笑了一聲,起身團團一揖,朗聲道︰「諸位前輩,各位朋友,今日乃是家師的百歲壽誕,承蒙各位光降,敝派上下甚感榮寵,若是招待有所簡慢,還請各位諒解。」
眾賓客臉色一怔,口不對心地連稱不敢。
張松溪不緊不慢地道︰「家師原是要邀請各位同道同赴武昌黃鶴樓共謀一醉,今日不恭之處,到時再行補謝。再說今日是家師大喜的日子,又收了一個小師妹,倘若談起武林中的恩怨仇殺,未免不詳,各位遠道而來的一番好意,也不免成了尋事生非。各位難得前來武當一次,就由在下師兄妹八人陪同,赴山前山後賞玩武當山風景如何?」
張松溪最擅長機變之術,先發制人,錚錚話語便將眾人的嘴先堵住,眾人也都明白張松溪的意思,誰要是敢在今日提起謝遜和龍門鏢局的事情,那便是存心和武當派過不去。
即便真正動了手,有了傷亡,那也怪不到武當派的頭上。
厲風听了哈哈大笑,手掌在桌子上一擊,大聲道︰「今天老子把話撂在這里了,誰要是敢在張真人的壽宴上動手,那就得問問老子手里的虎崽子狼崽子答應不答應!你們人多勢眾,難道老子的萬獸谷是玩虛的?老子倒要看看是人皮厚,還是虎皮韌!」
也不知道厲風是罵前來尋仇的眾人的臉皮厚呢,還是真在宣揚虎皮比較堅韌。
周芷若忍不住抿嘴一笑,眼波清澈,若蘭初綻。
眾人卻面面相覷,一想到此人出場時震耳欲聾的萬獸吼聲,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但是這些人今日聯袂上山,本就是為了逼問謝遜的下落,但誰也不肯先動手當那個冤大頭,因為早就知道少林寺今日也會前來和張翠山算一筆舊賬,所以他們都在等著。
芷若站在張三豐身邊含笑而望,竟沒有半分懼色。
看著莫聲谷和昆侖派的西華子斗口,並且當場拆穿帶兵刃前來賀壽的事兒令眾人臉色大變,實說來意,幾乎就要動氣手來。又听著少林寺空聞方丈與空智空性遠在山門之外就開始與張三豐以內力對答,張三豐率眾親迎,那少林寺三位神僧卻是帶著九個僧人前來,廳上人多,一一引見下來,竟是亂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平靜下來。
少林僧人忍不住氣,立刻便直言開口,張翠山亦機靈巧辯,竟是口頭上佔了不少上風。
芷若一直默默地听著,她原也曾修過佛理,深知出家人已四大皆空,但此時少林僧人卻放不下舊事,又算得上是什麼出家人?本來解開張翠山夫妻與俞岱岩之間的恩怨,但听到張翠山說什麼即使知道龍門鏢局血案的凶手是誰也不能說更不能說謝遜下落雲雲,芷若不由得怒氣盈心。
他這是在干什麼?他這是在威脅?還是在逃避?亦或者根本就是禍水東引?
他不說,別人會永遠算在武當派頭上,即使他死了,少林僧人也會念念不忘。
猶記得光明頂上,那瞎了一只眼的少林僧人便是如此當面侮辱武當派。
怪不得前世張翠山會在張三豐的壽宴上自刎謝罪,原來他本就已經無路可走。
他死了,武當派上下必定會善待張無忌。
他死了,武當派上下定然會原諒殷素素的所作所為。
他死了,可以不用再理會武林上有多少人追尋謝遜的下落。
但,他這是在逃避!
他不知道他這一死,他是解月兌了,但是會給張三豐師徒帶來多大的傷痛,他也沒理會俞岱岩是怎樣的愧疚,他更沒在意武當派將來怎樣在江湖上立足。他甚至都沒有想過,死在張三豐的壽宴上,讓以後每一年張三豐都沒辦法過壽,是何等不孝不義的舉動!
芷若前世是知道的,直到十幾年後,武當派還要背負著張翠山與邪教妖女這個污點。
即使一心為武當,芷若也決定從現在開始,不喜歡張翠山。
想到這里,抬頭便見到莫聲谷一臉憂色與怒氣,張三豐亦是目光復雜,其余諸如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岩張松溪等人臉上也都出現些許異樣,單純靦腆如殷梨亭更是滿臉迷茫,芷若便知道他們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相處那麼多年,親情極厚,有些不忍苛責張翠山此舉罷了。
周芷若忽地天真一笑,朗聲道︰「師父,徒兒以為今天各門各派都是來向師父賀壽的,沒想到少林寺的神僧今日卻是來咱們武當派耀武揚威來了,真是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氣勢!」
周芷若聲音柔脆,字字清晰,且她以內力發語,自然讓廳上數百人听得清清楚楚。
大廳也因此忽然寂靜一片,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她這樣的話,簡直是對少林寺不敬之極。
但俞蓮舟一個贊許的眼神頓時落在芷若身上,神色也略略放松了一下,這個時候能毫無顧忌說話的,只有芷若,她年紀既幼,而且又剛剛入門,正是天真爛漫口無遮攔的時候,就算說了讓人不中听的話,誰還能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況且芷若心計深細,說話向來滴水不漏,自然不會給人落下任何話柄。
張三豐和顏悅色地道︰「你才八歲,又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當然不知道少林寺歷來都是鼎鼎大名的武林泰山北斗,何來再用耀武揚威。」顯然張三豐也想到了這個道理,但心中也忍不住嘆氣,沒想到今日武當一劫,卻是要靠這個孩子來化解,他也就直接點明芷若的年齡,只有八歲。
芷若睜著圓圓的眼楮道︰「少林寺是鼎鼎大名的,那少林寺的神僧呢?」
忽地拍手道︰「啊,師父快不用說了,徒兒知道啦!少林寺以前的高僧在武林中主持公道,中正平和,自然是鼎鼎大名的。可是現在的來的幾位神僧,卻是要靠在我們武當派耀武揚威之後,過了今日,才會名揚天下的!」
眾人一听,心中均是砰的一跳,尋思道︰「這是大人教的?還是天真爛漫的孩童之音?」
目光有些驚異不定地看著張三豐師徒。
但武當派上下顯然不知道少林寺僧人今日也會來,即使要教她如何說話,也沒有時間,今天如此多的事情,小女孩也時時刻刻沒離開過大廳,根本不可能教她對少林寺如此不敬。
正和張翠山爭執的少林僧人圓業脾氣最是暴躁,厲聲喝道︰「是誰教你說的?」
空智口宣佛號︰「不知女施主何來此言?「
芷若卻不理圓業,只看著空智,笑道︰「容小女一問,今日可是我師父的百歲壽辰?」
空智點頭︰「張真人百歲之壽,武林罕見,天下皆知,自然是的。」
芷若道︰「既然神僧這麼說,看來武林中人大多都是知道我師父的壽辰。既然如此,那小女倒是要問問空聞禪師,今日既是我師父的壽辰,若少林寺前來賀壽,壽禮何在?若非賀壽?何以今日前來?難道我師父的壽辰在別人眼里只是個興師問罪的日子?」
說著,清凌凌的目光瞬間掃過大廳,宛若清泉猶甚,字里行間將眾人都斥責了一回。
少林僧人等無言以對,帶著兵刃心懷不軌的眾人更是無言以對,心中忍不住忖度道︰「此女明顯是從空智神僧話里見縫插針,看來倒是不像人教的。」
「阿彌陀佛,女施主言之有理。」三位神僧中,唯獨空性最是不通世故,覺得芷若說得沒錯,便道︰「師兄,既然這樣,咱們就先回去吧,等過些日子再來問問也不遲,張真人名震武林,武當七俠也信守承諾,師兄也不用擔心他們會跑掉。」
被芷若的話削得半分顏面不在,空性又臨時反水,空智不禁厲聲道︰「我空見師兄死在謝遜惡賊手里,難道我少林寺就此不理麼?張五俠,龍門鏢局之事,你說你不是凶手,我們暫且不問,但那惡賊謝遜的下落,你今日一定得給我們一個交代!」
俞蓮舟一直默不作聲,眼見僵局依舊,也知道有些話芷若也不能說出口,忽地冷笑了一聲,道︰「若是屠龍刀不在謝遜手里,大師還急著尋找他的下落麼?」
俞蓮舟的話不多,但這一句就極為厲害,竟是直斥空智覬覦寶物,心懷貪念。
彼時眾人只問謝遜,不提屠龍刀,這話一落,滿廳皆靜。
屠龍刀,誰不想做武林至尊?
芷若搶在空智發怒之前朗聲道︰「出家人慈悲為懷,空智大師竟然口出惡語,惡賊二字,實屬讓人大開眼界!佛家修性,四大皆空,佛祖有謁,普度眾生,各位神僧三千煩惱絲都已經斷掉,名利過往理應皆是塵土,何以今日神僧念念不忘仇恨二字?難道佛家所說的空,在各位神僧眼里只是虛話而已?還是各位神僧本就修的不是佛心?而是殺心?」
芷若這話,立刻止住了空智欲要發怒的心氣,令少林僧人目瞪口呆。
她的話,可比俞蓮舟直斥少林寺心懷不軌的更為厲害,而是對少林神僧的品性有了質疑。
空聞目瞪口呆,空智有口難言,圓業暴跳如雷,空性在一旁不斷地念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果然大有慧根,出家人四大皆空,武功大有戾氣,還是佛法至上。」
莫聲谷插口道︰「空性大師能如此想,可別人未必。若不是為了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空智大師怎地非要尋訪謝遜的下落?你也尋仇,他也尋仇,眾人都來尋仇,武當莫七倒要問一問,在場的各位誰的手里沒有人命?誰行走江湖,沒有結下仇家?我莫七自問做不到沒有殺人沒有仇家!你們來找謝遜報仇,是不是別人也可以來向你們報仇?連少林寺號稱神僧的空智大師都放不下仇恨二字,別人誰還能放下?倘若誰敢說當眾說一句,他手里干淨得沒有半條人命,生平絕對沒有人向他尋仇,我莫七心生佩服,立刻向他頂禮膜拜!」
錚錚鐵語,擲地有聲,竟在原本嘈雜的大廳引來回聲陣陣,比之前更為寂靜。
武當七俠行走江湖,行俠仗義,即使美名揚天下,也不敢說手里沒人命,也不敢說武當派沒有仇家,各門派幫會大多草莽出身,誰沒經歷過血雨腥風?當下不敢言語。
空智惱羞成怒,手起掌落,身前的木桌頓時 嚓一聲,四腿齊斷,桌面木屑紛飛,這一招少林寺大力金剛掌實在是威力驚人。緊接著便听到他喝道︰「久聞張真人武功獨步天下,今日我們在這里斗膽請張真人不吝賜教!」
一言不合,竟要動武,大廳中頓時群情聳動。
厲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大聲笑道︰「說不過人家,就要動武,原來這就是少林寺的做派,老子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來來來,要動手就動手,老子的虎崽子一日一夜沒吃東西了,正好等著少林寺的神僧可以塞牙縫,少林寺的武功高手,想必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