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紀曉芙的話,殷梨亭本已漸止的心血驟然沸騰起來,又一口鮮血噴濺而出。
落在地上,斑斑點點,便似畫了一枝鮮艷的桃花一般。
周芷若心中暗怒,正要出言,卻听宋青書怒道︰「你本來就對不起六叔,已經害了六叔這一輩子,難道還要害六叔下輩子?」六叔多好的人啊,這女人居然對不起六叔。在諸位師叔中,六叔性子最是溫和,就是自己在六叔跟前調皮,六叔也只是一笑置之,從來不生氣。
莫聲谷與周芷若听了,暗暗叫好後,又不禁為殷梨亭擔憂。
周芷若按了按殷梨亭的脈息,輕聲對莫聲谷,道︰「六哥是急怒之下,七情內傷而致肝火犯胃,等解決這件事情,吃兩劑龍膽瀉肝湯,調養些時日便會恢復如常。」
說到這里,芷若心中微微一嘆,傷容易愈,但情傷呢?
昔日光明頂上得知真相時,殷梨亭那副意亂情迷神不守舍的傷心模樣,至今歷歷在目。
莫聲谷聞言松了一口氣,虎著臉對紀曉芙道︰「紀女俠,還請你對六哥高抬貴手!」
武當派弟子極修口德,從來不出惡語傷人,今日即使對紀曉芙的所做作為無比憤恨,恨不得莫聲谷對于一個女子,難听的話還是說不出口。
紀曉芙早已驚慌失措,雙目淚流,咬唇不語。
一樹大師等人目瞪口呆,面對此事,自覺不好在場,欲待告辭,卻听張三豐淡笑道︰「老道也沒想到繼各門派幫會尋仇之後,居然會發生這等事情。俗語說,家丑不可外揚,但此事事關武當峨嵋兩派的交情,還請各位要為小徒做個見證。」
張三豐的聲音平平淡淡,也不如何響亮,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是,作為師父,怎能不為徒兒討回公道?
厲風點頭道︰「對,紀家的丫頭不要臉,武當和峨嵋兩派卻是需要顧及彼此的顏面,此事不能宣揚出去。但若退婚,總是有人閑話,說不定還會有人怪在殷六俠頭上,因此這個見證是需要的,省得將來有人把屎盆子扣在武當派頭上。」
厲風說話粗俗,但卻極有道理,一樹大師暗暗點頭,也就坐得四平八穩。
殷梨亭忽然抬手止住俞蓮舟欲待詢問的話,擺月兌莫聲谷和周芷若扶著他的手,蹣跚著走到紀曉芙跟前,眼楮里滿是紅筋,神情既痛楚又傷心,半日方輕輕問道︰「我想知道你的意中人是誰?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遲遲不肯解除婚約?」
紀曉芙寧願欺騙自己也要為那人瞞著,想必那人便是她的意中人。
直到今日,她話里話外依舊模稜兩可,讓自己誤解。
可是,他想問,既然她對自己無意,為什麼還不肯說明原因,解除婚約?耽誤自己的終身就那麼無辜?難道怕他殷梨亭是死纏爛打之人嗎?這也未免太小看他殷梨亭了。
君既無心我便休。
情根雖重,但傲骨猶存!
即便是春日的一樹單薄梨花,也有如雪的潔白,似鐵的鋼骨!
大廳中一片寂靜,任誰,都想知道那個令紀曉芙不顧婚約寧願辜負殷梨亭的人是誰。
俞蓮舟皺了皺眉頭,忽然走近周芷若,低聲道︰「小師妹。」
周芷若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面露躊躇之色,他這是在詢問自己,怎麼會知道紀曉芙之事,更多的,卻是要知道令紀曉芙紅杏出牆的男子是誰,但,她一個八歲的稚齡女童如何開口?不過俞蓮舟能如此詢問,便是已經認同自己與平常人不同的地方。
垂頭沉吟片刻,周芷若方輕聲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楊不悔。」
她常年在漢水操舟,人來人往,消息自然靈通,一句听說紀曉芙帶過一個叫楊不悔的女孩兒,那女孩兒又叫她娘,就足夠說明自己是如何知道紀曉芙對不起殷梨亭了,畢竟,這個女兒姓楊,不是姓殷,即使不知道那男人是誰,也夠了。
前世曾听張無忌說過,似乎,楊不悔寄居在舜耕山,在女山湖蝴蝶谷以西三四百里處。
如此算來,距離漢水也並不如何遠。
這倒是很好圓過去,實在不行,就推到那位莫須有的師父頭上好了。
她的這位師父,可是行走天下,消息靈通。
俞蓮舟一怔,忽然抬頭,運上內力,厲聲喝道︰「紀女俠,楊不悔是誰?」
這一句話,聲若洪濤,極易影響聞者心智。
紀曉芙目露迷茫,順口答道︰「是我女兒。」
若說眾人原本是吃驚不已,此時卻是覺得此事驚世駭俗了。
俞蓮舟听了,也覺得驚駭之極,不怒反笑,道︰「好,好得很,原來連女兒都生出來了,不悔!不悔!楊不悔!想必紀女俠對于辜負我六弟的事情根本不後悔,既然如此,卻為何還要耽誤我六弟的大好年華?」
靜玄師太等人也都是無言以對,憤憤地看著紀曉芙,給私生女取名居然叫不悔?
別說在場的高手名宿覺得實在是荒唐,就是靜玄師太等同門也十分難堪。
峨嵋派今日挨的這記耳光,著實是響亮之極。出了一個為私生女取名不悔的紀曉芙,將來峨嵋派上下的女弟子,在江湖上也都抬不起頭來,更別提還有什麼好姻緣了。
要知道,紀曉芙還有著殷梨亭未婚妻的身份啊!
紀曉芙此時方從迷茫中幡然醒悟,一想到自己居然將有女兒的真相說了出來,不覺渾身冷汗淋灕,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有心的!我總要顧及峨嵋派和師父的顏面,我不能敗壞紀家的名聲啊!」說到最後,眼淚長流,已是難以支撐之象。
靜玄師太暗暗冷笑,這個時候,即使是她,也不能護著紀曉芙了。
莫聲谷大怒,鐵青著一張絕美的桃花臉,冷笑道︰「你知道顧及峨嵋派和滅絕師太的顏面,知道不能敗壞紀家的名聲,那我六哥呢?你憑什麼辜負我六哥?我六哥大好男兒,就活該被你耽誤一輩子嗎?你憑什麼要我六哥一輩子守著這個婚約?你要是早早地跟我六哥說明緣故,解除婚約,我們大家伙兒誰也不會怪你,大可以成全你。可你現在語焉不詳地說什麼對不起,就是不肯說明原因,要是我二哥不來問你,恐怕你一輩子都要這樣耽誤六哥下去!你根本配不上六哥,連給六哥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在這個時候,大廳中早就沒讓道童等人服侍在側,畢竟要給峨嵋派幾分顏面。
宋遠橋眉頭一皺,沉聲道︰「七弟,不許無禮!」
被宋遠橋喝住,莫聲谷方忍住了怒氣。
宋青書更是在芷若身後暗暗嘀咕道︰「沒想到七叔的口才這麼好,嗯,將來我可不敢得罪他了,免得將來他也這樣唾沫星子不濺一點地教訓我。」
紀曉芙卻被打擊得連連後退,淚痕已濕透衣襟,哽咽難休,一時說不出話來。
俞蓮舟上前一步,正要解決最後的問題,卻被殷梨亭止住,只見殷梨亭抽出腰間長劍,將袍子割下一塊布料,扔到半空中,右手手指在長劍劍刃上一劃,鮮血流出,重重地向布料凌空寫字,大大的休書二字屹立其上。
青衣布料,血字泛黑!
輕輕拈起布料,端詳片刻,殷梨亭手一抖,扔下長劍,走向張三豐,卻在路過紀曉芙面前時,直接擲在她懷里,冷笑道︰「不要以為我殷梨亭是死纏爛打之人,君既無心我便休,從此以後,你我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紀曉芙黑白分明的眼楮瞪得極大,滿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懷里的休書︰「你休我?」
對于一個女子而言,休之一字,何等恥辱?
更何況,二人還尚未成婚,紀曉芙便被休棄,更是丟盡顏面。
殷梨亭根本不再看紀曉芙愕然的模樣,只走到張三豐跟前,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道︰「師父,是徒兒給師父丟臉了,是徒兒給武當派蒙羞了!」
休書從他手中出,也就是武當派這一方不再守著婚約,徑自退婚了。
信譽,對于武林中人而言,極為重要。
何況這門親事還是武當派、峨嵋派與紀家三方的婚約,武當派一方退婚,影響極大,不但要擔負著不守信譽的惡名,連帶武當派上下都會受到些許影響。
望著眼前的殷梨亭,張三豐卻是淡淡一笑,伸手撫模著他的頭頂,就似他小時候的時候自己這般安慰于他,道︰「我武當派的殷梨亭,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為師甚感欣慰,區區薄名又有何擔憂?滅絕師太與紀老英雄是英明之人,自當理解此事。」
靜玄師太急忙道︰「晚輩回去必定如實稟告師尊,決計不叫殷六俠受此侮辱。」
厲風也道︰「殷六俠,你大可放心,難道我們這些人都只是木頭不成?這件事兒怪不到武當派頭上,誰要是敢說武當派和殷六俠一句不是,老子一頭虎崽子吞了他的腦袋!」
殷梨亭連聲道謝,周芷若道︰「六哥,你身子不好,又受了傷,咱們先去包扎一下吧!」
說著給莫聲谷使了個眼色,莫聲谷立刻點頭,上前扶起殷梨亭。
周芷若向張三豐告退,又代替殷梨亭向各位貴客告罪,才與莫聲谷扶著殷梨亭離開。
此時的殷梨亭,才是具有武當殷六俠的氣魄!
也是,前世殷梨亭總是活在欺瞞之中,知道楊不悔時依舊情傷難愈,不悔二字給他打擊太大,因為他總是以為紀曉芙不是心甘情願的,又從滅絕師太口中知道紀曉芙是楊逍所害,所以深恨楊逍,反而將紀曉芙的形象美化,所以他才會那麼傷心,難以忘情。
可現在乃是從紀曉芙口中知道真相,與前者從別人口中得知真相的感覺完全不同,更何況他也知道了紀曉芙寧願辜負自己也要護著那個男人的心理,還給私生女取名不悔,心意昭昭,不言而喻,所以面對如此奇恥大辱,他可以當機立斷地做出最後的處理。
瞧著殷梨亭孤獨而蹣跚的背影,俞岱岩月兌口而出︰「師父,弟子想與六弟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