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點了點頭,隨手一拈,不知從哪里拈過來一片樹葉,手指一彈,樹葉便向韓一鳴飛來。韓一鳴莫明其妙,手掌卻迎著那片樹葉張開來,那片樹葉般的東西落在手心,變成一個水滴,轉眼便將那個白點蓋住,滲入肌膚,無影無蹤。
那少年道︰「這是我給你的第一樣東西。」韓一鳴嚇了一跳,搖頭道︰「我不能要。」那少年「哈哈」一笑道︰「現下說不要已然晚啦。」韓一鳴不知所措,那少年道︰「這件東西你不能推卻,沒了這件東西,我送你回去便要大費周張了。」
韓一鳴听他這話,心中一跳,忙道︰「你要送我回去嗎?」那少年淡淡地道︰「我不送你,你回得去麼?」韓一鳴難以置信,搖了搖頭,道︰「我回不去。」那少年道︰「對呀,因而我來送你回去。」
這話于韓一鳴來說,無異于倫音天降。他不辨南北,站在這里,連韓家莊的方向都找不到,更談不到回去。此時少年說送他,當真是讓他無比歡喜。愣了一愣,道︰「受人之恩,當涌泉相報,只要你送我到家,我父母定會傾盡所有,謝你相救之恩。」原來他雖听到那漢子說殺了他的父親,雖是又驚又急,卻因關系太大,不敢輕信。總想著父親已回到家中,正和母親一起焦急等待自己回去。這也是他多日來唯一的願望,每日偷偷在心內暗暗祝禱。
那少年看了他片刻,微微搖頭,道︰「不必如此,我豈是貪圖你財物之人,你家中還有何人?」韓一鳴道︰「家母,家父都在家中。」他先說了母親,想著父親,又說了出來。少年欲言又止,停了一停方道︰「好,我這便送你回去。你家住在何處?」
他未說出這句話之時,韓一鳴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他會反悔。畢竟二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他若是不送自己,也不為過,但也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去。這本是人之常情,他于世情全然不通,遇此大險,月兌險之後,唯一想的便是回家。俗話說的「在家千日好,出門動步難」,于人人都如此,于他更甚。
因而對少年道︰「我受人恩惠,都要盡力回報。一飯之恩是恩,何況你送我回家。你隨我回去,我家中所有,盡皆給你,以償你的救命大恩。」少年默了一陣,嘆了口氣,道︰「也好,你若真想報我的救命之恩,只須一句話便可。」韓一鳴道︰「恩人只管說出來,我定然答應。」見那少年看著自己,又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只要你開口,我無有不應承的。」
少年道︰「好,那你自今往後便要隨遇而安了。」韓一鳴心中奇怪,他素來便是隨遇而安,不止他,身邊的人也大多如此,不須他如此交待囑咐。這話先便是金玉良言,自己也承諾在先,便點頭道︰「好。」少年伸出掌來,韓一鳴知他要擊掌為誓,伸出右手來與他擊了一掌。雙掌相交,韓一鳴只覺頭腦中微微一暈,轉瞬便又如常。少年道︰「你家住何方?」
韓一鳴道︰「我家住韓家莊。」那少年道︰「哦,離此不過幾十里地,我適才路過,只是不曾留意,這便送你回去。」走開幾步,選了個平坦些、雜草也生得稀疏的地方,伸出手指,彎腰在地上畫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圓圈。畫好一個圓圈,又接著在外面畫上另一個圓圈。
少年一個圓圈接一個圓圈地畫下去,越畫越大。韓一鳴看了一陣,不覺有些頭暈,抬起頭來,向旁邊山石樹木看去。少年畫完六個圓圈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道︰「許久不曾如此費力了,可惜,可惜,不然,幾十里地,瞬息便到。」他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搖了搖頭,轉身對韓一鳴道︰「你來。」韓一鳴走到他身邊,少年道︰「你可看見這外面的圓圈?」韓一鳴道︰「見了。」少年道︰「好,我畫得窄了些,你自己小心。你家離此不過五十多里地。你每一步都均須踏在兩個圓圈當中,不可踩踏我畫好的圓圈。一步步走進去。」
圓圈畫得甚窄,一腳踏上去,必然踩到兩個圈子,韓一鳴看了片刻,橫過右腳腳掌,小心翼翼,踏了進去。腳掌一落地,迎面便吹來一陣狂風。韓一鳴從來不曾遇到過如此大風,風中並不裹挾沙土,卻吹得人東倒西歪,直不起腰身,連眼楮都睜不開。含胸彎腰,左手拉著右手衣袖攔在面前,直到風頭過去,才直起身來,張開眼楮。
眼前一片漆黑,適才的所有景致都消失不見。低頭一看,腳下幾個圈子發著白光,忽然眼前一亮,那少年浮在身邊黑暗之中,他身上發出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暈。韓一鳴哪里還敢往前走,回頭看著那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如此害怕,韓家莊離此有五十多里,我畫了六個圓圈,每一個圓圈便是十里,你一步走出十里,自然會被狂風吹拂。只要走完這六個圈子,便到你家左近了。我若想害你,早便害了,何須費這些事。」
韓一鳴心知確是如此,思家心切,想著父母相扶在門前守候,越發想早些到家,可以心安。低頭看了看腳下,小心翼翼又邁出一步去。這回有了準備,將衣袖攔在面前,雙眼盯著腳下的白圈,強風吹拂之時,便不再如適才那般狼狽。他每一步都邁得極小心,不敢有絲毫偏差,最後來到最里面那個圓圈,先踏出左腳,踩在圈中,又將右腳也踏了進來。
他右腳一落地,眼前大放光明。青山綠水一一顯出來,放眼一望,只見前面田疇齊整,田地盡頭,乃是一片相連不斷的房屋,身邊不遠處就有農人在地里耕種。這是他自小到大看慣了的景象,他已站在了韓家莊外的一條小路上。
他心中並不曾懷疑少年所能,但乍然見到韓家莊熟悉的景象,還是又是驚喜,又是意外。只怕是一場夢,不敢出聲。愣了一陣,見農人在田地中走動,方清醒過來,轉過身來,要請少年跟他回去家中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