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江湖載酒行,
楚腰縴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
贏得青樓薄幸名
天稍曉。
蕭岳雲取出自己的白袍替蕭莫言披上。
蕭莫言年方二十,穿上這三百多歲的老家伙的衣服卻也是恰恰合身。
蕭岳雲饒有興趣地撥著蕭莫言轉了一圈,這才哈哈大笑︰「果真有蕭某昔年風範!當得上青年才俊四字!」
蕭莫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會用手輕扯著衣衫。
兩人一行便這樣穿過人群來到一家藥店。
蕭岳雲起手向櫃台扔出一錠銀子︰「給我定做件衣服!喏,就是我身上這種!」
伙計陪笑道︰「這位客人,你是不是走錯了,這可是藥店,可沒有衣服。」
「賣藥的就不穿衣服了麼?」
「可賣藥的做不來衣服,這……」
蕭岳雲笑道︰「這可就是你見識淺薄!」
蕭莫言站在一旁卻也是莫名其妙,思索良久也想不到蕭岳雲要做什麼。
伙計正要答話,內堂卻傳來一女人聲音︰「小六,何事如此喧嘩?」
聲音宛若夜鶯撩人,又隱隱透著一股威嚴。
話之未落,一美艷少婦掀開珠簾走了出來。
蕭岳雲一見此人,顯得些許不太自然,討好般笑著︰「彩衣,是我。」
這少婦便是寧彩衣,一身淺綠薄衫,年紀看上去約模三十上下,邁著步來好似跳舞一般,輕盈搖擺,頗有些婉約風韻。
寧彩衣看著蕭岳雲,滿臉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中亦是淚光閃爍,只差快是要落下淚來,忙是別過頭去,強自笑道︰「蕭大忙人,不想你也會有空來我這小店,實在是讓小女子受寵若驚。」
蕭岳雲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若有什麼事進內堂再說吧。請記住我們的讀看看」
話罷,寧彩衣忙是轉身鑽了回去。
蕭岳雲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對蕭莫言道︰「我且先去議事,你呆在這,不要隨意走動。」
蕭莫言一臉我懂了的表情,還難得地笑了笑。
「小兔崽子,別瞎想!」
蕭岳雲甩下這句話便也跟了進去。
蕭莫言這才細細打量這間藥店,最顯眼的正上方掛著一塊橫匾,端莊方正地寫著「醫者仁心」四個大字,可惜他自幼未能讀書,並不識得。
下看時,正是櫃台,小六正專心致志地算著賬目,感覺到蕭莫言的眼神,抬起頭來笑道︰「小哥可是要買藥材?」
蕭莫言搖搖頭,卻指了指頭頂上的橫匾,豎起大拇指。
「你說這啊,這可是百姓對我們老板的感謝之禮。」小六自豪地笑著,不一會兒好似想到了什麼,疑惑地問︰「你……不會說話?」
蕭莫言點了點頭。
「唉。」小六似是感嘆這麼一表人才的少年竟不會說話,低下頭繼續算起賬來。
蕭莫言也是明白人們的看法,並不奇怪,自顧自地繞著牆邊的藥材櫃細細觀看起來。
再說堂內,分為兩間,前間為會客之處,類似于大廳,但又顯小,再往內走,又有一間小房,便是寧彩衣的閨房了。
蕭岳雲自然如來過一般,徑直穿過了這大廳,再推開虛掩的雕花木門,便看見了寧彩衣。
寧彩衣香肩外露,竟然正在換衣,見房門突開,不由低低發出一聲驚呼。
蕭岳雲苦笑著轉過身︰「你還是這樣。」
「怎麼,你已經沒臉見我了?」寧彩衣轉瞬便不作小女子姿態,赤著身子踱到蕭岳雲身後,右手食指在其脊背上下劃著︰「還是,你做了陰陽之人?」
蕭岳雲有些消受不住,忙回身抓住她的手,苦笑之意更濃︰「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再說話?」
「又不是沒見過。」寧彩衣似是嗔笑著,卻又掩飾不及的落寞,不過還是依言披上了衣裳,又道︰「你又有什麼遺言了麼?」
蕭岳雲一愣︰「我何曾有過遺言?」
「十年前,你那一紙休書不是遺言是什麼?」
寧彩衣已是淚光點點。
「早年當是我負了你,如今便是我來償還之時。」
「償還?」寧彩衣卻淒然笑了,「這女人十年青春,你可要如何償還?」
蕭岳雲仰天長吐一口氣,緩緩道︰「蕭某今天來此,便是要以命相抵。」
「這些年我救了無數的人,未曾試過殺生,你卻道我不敢麼?」
蕭岳雲翻手遞過一把匕首,閉上眼道︰「這匕首乃不世神兵天問,可破我護體真氣,只求你能不再有怨。」
世人只道蕭岳雲武功天下第一,為人放蕩不羈,常年漂泊于江湖,看似風輕雲淡,逍遙快活,卻不知其雖看透世事,唯獨偏偏過不了一個情字。
十年前,蕭岳雲為救一個女人,搶走了正在花轎上的新娘寧彩衣,引起整個離城極大的震動。
此時寧彩衣的身份不僅是作為女隨母姓的離城第一女富商寧彩衣的千金,更是被人稱為能醫百病的妙手聖女。
蕭岳雲身為武道之尊,此事自然不可為外人知曉,只好暗中下手,憑著縱橫天下的好身手,硬是在各大家族的圍剿中逃出生天。
更為不解的是,陰差陽錯間寧彩衣竟愛上了這樣一個陌生的男子。
也許少女的心中都是期待著冒險的。
寧彩衣救人的條件是蕭岳雲的愛情,作為一個自小嬌慣,刁蠻成性的大小姐,提出這樣的條件並不足怪,而讓人大吃一驚的是蕭岳雲竟真的為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女人願意放下尊嚴,拜堂成親。這個中曲折,恐怕也只有當事人心中自知了。
寧彩衣剎那間想起許多往事,揮之不去的是那個翩翩男子絕塵而去的背影,不禁輕嘆一口氣,幽幽問道︰「為何不帶她來?」
蕭岳雲錯愕道︰「你已知道?」
「方才我的手指在你背上已經察覺到。你體內的同心蠱怕是活不過三個月。」
「十年前,她便已深受你之恩,現如今也無顏再求你。」
「你就甘心這樣死去?」
蕭岳雲默然不語。
寧彩衣仍是臉色蒼白地笑著︰「我卻是問錯了,抑或你願意讓她這樣死去麼……這同心蠱我可以替你取出……」
「你既已知道,」蕭岳雲打斷道,「便不必了。」
「是麼?」寧彩衣似是自問,不再去看他,緩緩走到牆邊,只是撫著身前的木箱,良久,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定一般,回過頭盯著蕭岳雲的眼楮︰「如果我可以救她呢?」
蕭岳雲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顫,旋即又恢復平靜,黯然道︰「彩衣,我沒辦法答應你任何事。」
「是她的意思?」
可惜不是。抑或,一直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而已。
「那你又何必來找我?」
「彩衣,蕭某平生自覺不欠于任何人,唯獨你,我只求死前能平息你的怨恨。」
「原來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個怨恨的女人。」寧彩衣死死咬了咬咬著嘴唇,「你走吧,我不恨你。」
蕭岳雲皺著眉,本還想說什麼,卻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只怪自己說話未經大腦,不懂女人之心。
見寧彩衣背著身子不再說話,蕭岳雲只得慨嘆一聲,轉出門去。
待蕭岳雲遠去,寧彩衣細細听下杳無音訊,心下不由大慟,哭出聲來,淚大滴大滴地落了下,砸在木制的地板,又賤在繡花鞋上。
輕輕打開箱子,里面竟層層疊疊全是衣物。
細看之下,正是蕭岳雲所穿白袍。
寧彩衣舉起燭台,光印在蒼白的臉上。
人已老。
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