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陽縣衙東側的小院子里，于婉瑩的閨房。
「二小姐，佟大人和夫人來了！」一個只有十二三歲模樣的小丫鬟推門進來，擦擦頭上的汗，氣喘吁吁地說道。
「佟大人來了？明兒，快扶我起來！」
背靠著軟枕，手里拿著一本《古潤詩集》的于婉瑩把書放下，略顯無力地問道︰「大姐呢？」
明兒過去把于婉瑩扶了起來，一邊給她穿鞋，一邊聲音清脆地道︰「大小姐還在西廂房呢，我剛才去叫過，可大小姐讓我不要吵她！」
「唉，算了，大姐就是那個脾氣，佟大人和夫人都是知道的，想必也不會怪罪……不來就不來吧！」
于婉瑩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大姐閨名叫做于婉冰，是同母所生的雙胞胎姐妹，本來和于婉瑩一樣，于婉冰也是一個容貌標致的小美人坯子，性格活潑天性爛漫，姐妹倆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自然沒得說。
可是，自從在五年前那次火災中損毀了容貌，臉上留下一條驚人的疤痕之後，于婉冰的性格就變得越來越孤僻，整天窩在房間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極少說話，也極少出來見人。
時間久了，她似乎成了一個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被遺忘者，同樣花朵般的十六歲年紀，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上門提過親。
每次想到自己這個孿生姐姐，于婉瑩心里都是一陣發酸，如針扎一般難受。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可是除了著急，又能做些什麼呢？
「瑩兒！」
一聲親親熱熱的呼喚，把于婉瑩喚醒，房門一開，文夫人打外面走了進來，佟大人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手里還拎著幾盒點心。
不僅他們來了，老捕快李默五，大嗓門許六等人也都來了，只不過這里是二小姐的閨房，而且佟大人和夫人都在，他們實在不方便進去，只好規規矩矩守在外面。
「佟大人……」
于婉瑩剛要起身施禮，結果被文夫人輕輕按了回去，嗔怪道︰「你這孩子，這麼多禮干什麼？你現在身上有傷，好好休息就是了，不要和那些粗人似的，稍微好了點就亂動，你是女孩子家，要懂得對自己好一點。」
佟大人也笑道︰「是啊，你還是躺著和我們說話吧，天大地大，病人最大，你看，為了省去那些虛禮，我連官服都沒穿！」
說著，他把點心盒子放在桌上，打趣道︰「你看，我這可是給你送禮來了，你要是和我公事公辦，我就只好轉身走嘍！」
听他這麼一說，于婉瑩也不再勉強，她靦腆一笑，在小丫鬟明兒的攙扶下重新回到榻上，沒躺著，而是背靠軟枕倚牆而坐，輕聲細語地陪著文夫人嘮嗑。
張家長李家短，兩個人一說起來就沒完，佟大人站了一會兒，忽然笑道︰「你們娘倆啊，一說起話來就不管不顧了，也不說給老夫我尋個座位！」
「呀，忘了！」
于婉瑩臉上一紅，連忙讓明兒到別的屋里搬來椅子，給佟大人坐下。
佟大人今年五十歲剛剛出頭，幾根須發剛剛染霜，他今天真的沒穿官服，就是普通的長衫打扮，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士的模樣。
正午時分，他剛剛從災區回來，匆匆忙忙吃過午飯，就被文夫人拉來看望于婉瑩，對這個姑娘，文夫人是真的心疼，早就要認她當干女兒的，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去說。
坐在那里看著文夫人拉著于婉瑩的手絮絮叨叨，佟大人的眼楮里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種別樣的光彩。
準確的說，是一種只有父輩人眼中才有的慈祥。
雖然娶了四房夫人，佟大人卻不是什麼之輩，雖然于婉瑩相貌出眾，甚至可以稱得上國色天香，可佟大人心中卻沒有任何一點多余的想法。
他只是把于婉瑩看做一個晚輩，一個有可能喊自己干爹的孩子。
他和文夫人十八歲成親，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夫妻倆的感情極好，只是天公不作美，到了四十歲頭上，卻始終沒有子嗣，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到了這個年紀仍然沒有孩子，不僅佟大人著急，就連文夫人也是急的茶飯不思。
郎中看過，巫師瞧過，拜廟拜神喝湯藥，各種辦法都試過了，卻依然沒有效果。
文夫人是個知書達理的女人，作為佟家的長孫長媳，她自然知道傳遞香火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盡管不願意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隨著兩個人的年紀越來越大，文夫人也只好想些其他的辦法。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後，文夫人決定為丈夫納妾，盡管佟大人念及夫妻情深，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可是卻擰不過文夫人的百般哀求，只好在十年的時間里，又另外娶了三房夫人。
是不是有點多？
不多，一點都不多。
根據魏國法律，婚姻制度也因為男方身份的不同分為三六九等，其中普通百姓都是一夫一妻，就算再怎麼有錢，也沒有另娶的資格，而五品以下的官吏，以及有功名者可以一正妻一平妻一小妾，至于五品以上的官吏，則是一正妻二平妻四小妾，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三妻四妾了，而且法律規定，如果男子年過五十且沒有子嗣，還可以另娶一妾……
就比如佟大人在明陽縣新娶的那位姓毛的四夫人，就是在五十一歲那年娶的。
雖然娶了這麼多夫人回家，佟大人也一直勞耕不輟，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幾位夫人的肚子還是沒有任何起色，就連那位四夫人也是一樣，娶回來一年多了，同樣也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
漸漸的，佟大人生兒育女的心思淡了，轉而尋思能否過繼個孩子來養，實在不行，認個干兒干女也好啊。
于是，當文夫人那天說起，想認于婉瑩當干女兒的時候，佟大人二話沒說就表示了贊同，只是……唉，沒想到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于婉瑩就出了意外，險些把命搭上。
人是自己派出去的，出了事兒，責任也是自己的。
想到這里，佟大人多多少少有些後怕，幸虧于婉瑩活著回來了，萬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只怕夫人早就和自己尋死膩活的鬧翻了。
女兒！
佟大人心中微微一動，唉……什麼時候她能喊自己一聲爹呢？
「大人，大人，您出來一下！」
正在這時，一只胳膊從門縫里伸了進來，佟大人扭頭一看，對自己招手的人正是在衙門里當班的刑名師爺楊先生。
他怎麼來了？
「你們娘倆先聊著，我去去就來！」
佟大人告了個失陪的罪過，轉身走了出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楊師爺是個身材勻稱的中年人，見到大人出來，連忙拱手道︰「大人，城里那位老御醫彭員外來衙門找您，說是有緊急大事求見！」
佟大人吃了一驚，問道︰「知道什麼事兒麼？」
「不知道！」楊師爺搖頭道︰「那老頭說了，這件事情至關重要，不見到大人，他和誰也不說，只等大人您回去！」
「他找我……」
佟大人道︰「算了，我進去和夫人說一聲，咱們現在就回去，只是……那老頭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格，從來和我沒什麼往來，他今天來了，能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