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臉滿身都是血，就這副模樣滿街跑，想不被人注意都難。
都是殷紅的顏色，誰知道這是人血還是馬血？
再說了，也沒見過誰帶著一身血到別人家里赴宴去的。
幸好老捕快李默五家就在這附近，想了想，李默五就帶著葉動回了家，打來水給他洗了洗臉，又拿出幾件自己的衣服給他換上。
兩個人的身高差不多，李默五的衣服穿在葉動身上倒也挺合適的。
李默五沒有孩子，媳婦也在十多年前去世了，這麼多年他就是自己一個人過，看看穿著自己衣服的葉動，李默五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別樣的感覺，很怪異，很奇特，也很溫馨！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候，他也是這樣青春年少，也是這樣朝氣蓬勃。
只是……依然年輕的人是葉動，自己……已經老了！
如果自己也有個這麼大的兒子，那該多好啊……
李默五嘆氣著，感慨著，遺憾著。
換完衣服，兩個人從家里出來，繞了點遠路，到另外一條街上買了些水果點心之類的禮品。
在李默五的指點下，葉動又在書攤上買了一本《雲墨詩集》，據說是前朝一個法號叫做雲墨的老僧人寫的，按照李默五的說法，雖然二小姐是一個練武出身的女子，識字不多，卻是很喜歡這些風雅的東西。
借來筆墨，葉動在詩集扉頁上寫了一行字。
「大魏乾德四十一年四月，贈予于氏婉瑩小姐惠存，葉靜之字！」
勤勤懇懇練了許多年毛筆字，又有前一世書法班的底子，葉動筆下的蠅頭楷書圓潤流暢筋骨具備，雖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卻也頗有幾分大家的風範。
李默五一字一字把這句話讀了出來，然後問道︰「靜之，這是你的字？」
葉動，字靜之！
這個名這個字，都是葉定方給起的，其實就連葉動也沒弄明白，這位老爹到底是讓自己動呢？還是想讓自己靜，還是……二者都有呢？
說了一路閑話，兩個人來到了于婉瑩家的小院門前。
雖然同在一條街上，又是相隔不算太遠的鄰居，衙門口朝南，于婉瑩這間小院的大門卻是朝西開的，正對著一條狹窄小巷。
今日佟大人請客，來者都是縣內的名流，騎馬坐轎，堵在那里好不熱鬧，而于婉瑩門前這條小巷里就安靜多了，沒有等在那里發牢騷的轎夫，也沒有錦衣車馬鮮。
黑漆的木門不大，略微有些斑駁，腳下是青磚，身後是一條黃土道，一支早春新開的杏花從旁邊的圍牆里探了出來，鮮香滿枝頭，牆根下面有幾個穿著的小孩子在那里彈球玩兒。
李默五去敲了敲門，卻不曾想開門的不是小丫鬟明兒，也不是老僕婦于婆婆，更不是二小姐于婉瑩，而是先到這里一步的郭大腦袋。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便服，青衫布褂，頭上戴了一頂八稜清水邊的帽子，笑嘻嘻地道︰「你們倆咋一起來的？」
「踫巧！」
葉動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關上門，三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于婉瑩家不大，只分為東西兩廂，一道月亮門隔開，後面是一個小院子，青草滿地，一棵抽芽的老樹綠意盎然。
進了屋，這才發現眾人早已到了，正在那里嗑著瓜子閑談，小丫鬟明兒在那里端茶倒水的伺候著，唯獨不見于婉瑩的影子。
「葉老弟，你咋才來啊，來來來，坐我這邊！」
看見葉動，許六拉過一把空椅子，扯著脖子嚷嚷，葉動和眾人一一見禮，然後過去坐了。
「正說你呢！」許六拍了拍葉動的肩膀笑道︰「沒想到你耳朵這麼長，一听到我們說你，你就來了！」
葉動一笑︰「許大哥又在拿我開心！」
李默五把禮物交給小丫鬟明兒，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問道︰「二小姐呢？」
許六嚷道︰「嘿，還說呢，這不是今天葉老弟要來麼，二小姐一高興，親自下廚燒菜去了……李叔，你說這麼多年了，咱們啥時候嘗過二小姐的手藝……嘿，這次是跟著葉老弟沾光了！」
郭大腦袋接話道︰「那首詩怎麼說的來著？什麼……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
「行啊你，還會作詩了……」
郭大腦袋鄙夷道︰「你以為呢？哥哥我好歹也是念過兩天書的人……」
眾人哄笑，只有小丫鬟明兒漲得臉色通紅，輕聲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這首詩是說新媳婦的，我家小姐還沒嫁人呢，你們胡亂說什麼？」
「嘿嘿，嘿嘿……」郭大腦袋尷尬笑道︰「這樣啊……好，好，那剛才念的不算，等二小姐嫁人以後我再重新說……」
明兒俏生生地賞了郭大腦袋一個白眼兒，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這一世上，葉動還是第一次踏足女兒家的閨房，嘴里說著話，眼楮卻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
屋子收拾的干淨整潔，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的累贅，牆上掛著一把帶紅穗的寶劍，下面是一只小書櫃，上面擺了幾本書。
床邊有一盆秀雅的青竹，翠艷欲滴，佛龕上面，一爐檀香煙氣裊裊。
磕了幾粒瓜子，喝了幾杯清茶，說了一會兒閑話，小丫鬟明兒和大伙兒說，于婉瑩還在後廚里面忙活著，讓大家多擔待一會兒。
眾人一笑，然後繼續閑聊，葉動喝了些水，肚月復中有了尿意，和大伙兒告了罪，又問了問茅廁的位置，起身從屋里出來。
茅廁在後院，隱于一片青翠草木之中，走過月亮門，葉動在無意之中看到，在後院一棵棗樹下面，蹲著一個頭上戴著斗笠的女子，不知在那里看什麼。
葉動沒多想，先是到茅廁解決了撒尿的問題，可等他收拾利索往回走的時候，卻發現那個頭戴斗笠的女子還蹲在那里。
撓撓腦袋，葉動有些納悶，她看什麼呢？
反正是一時半會兒開不了席，葉動也不著急回去，便咳嗽一聲湊了過去，也想看看，那棵棗樹的下面到底有些什麼。
除了一群正在忙忙碌碌的螞蟻，好像什麼也沒有……
那個帶著斗笠的女子臉上蒙著一層輕紗，盡管離得不遠，也看不清容貌長相。她很專注地看著，就連葉動走到身邊也沒什麼反應，甚至沒有抬頭。
看了一會兒，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轉頭又看了看這個依然全神貫注的女子，葉動忽然抿嘴一笑。
因為他發現，這個女子蹲著的姿勢和自己很像。
雙腿並攏，雙手抱膝，歪著頭枕在膝蓋上。
一種很特殊很別扭的姿勢……
忽然，只听這個女子輕聲嘆了一口氣，好像在問葉動，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輕聲道︰「你說，這些小小的螞蟻，它們快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