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這是去哪兒？急成這樣，好歹讓我把午飯吃完再走也不遲啊。」
我模著餓癟了的肚子，因為奔跑嘴里干澀的發苦。
阿芳撩起簾子對車夫喊道︰「來福，你把爺的話跟她說一遍。」
車夫是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白白一張臉，白色的短衣布褲，很麻利的人。只是這名字，來福，很像某種小動物的名字，呵呵。我忍住笑，听來福響亮的聲音蕩在夏風中。
「咱們爺說，新搬了房子，一定要請姑娘過來看看，讓姑娘你認認門，以後好常來走動。」
「噥，听懂了吧。不要負了人家的好意喲！」阿芳眼中透出一股子賊笑。
也許是景王馬車的緣故，門禁沒有阻攔便順利出了宮門。宮外熱鬧的市井喧囂傳進耳里，就突然熱了眼眶。這里才是真正的人間呢！
馬車暢通無阻的穿過幾條街，在一棟高大的青磚院牆前停下。車夫來福收起紅纓鞭子，為我們撩開車簾。
「玄都姑娘，景王府到了。」
來福笑呵呵放下腳踏，引我下了馬車。抬頭看去，果然是很有氣派的王府豪宅，門首一塊描金的匾額上寫著景王府三個大字。
我跟著阿芳進了院門，來福牽了馬車繞去後院安置馬匹。一路上亭台樓閣很是典雅秀麗，分花拂柳繞過一池碧水，眼前臨水而建的三層樓台吸引了我的視線。
「這兒叫凌波閣，是王府里休閑會客的地方。景王喜歡新鮮，還養了些水鳥在這里，你看。」阿芳手一指，蔥郁的林間幾只白色水鳥掩映其間，長腿紅嘴，只不知叫什麼名。
「公子蘭……景王找我來有什麼事嗎？」想起那天在小菜園，因為楓的話題弄的不歡而散。
「放心啦，他沒生你氣。他只是不希望你因為楓的緣故卷進仇恨當中，他把你當朋友的。」阿芳引我走上架在凌波閣前的白玉拱橋上，池水流光瀲灩，更有朵朵白粉色的睡蓮點綴，平添了幾分靈動。
我驚訝的看著阿芳，沒想到蘭竟把我們談話的內容都盡數告訴了她。
「他很信任你呀！」我感慨道，「也許再過不久，你就能月兌胎換骨，再不用做粗使丫頭了。也許……」我豎起食指，悄聲道︰「也許做了景王妃子也說不定呢？呵呵呵！」
阿芳笑著啐了一口，抬手就要打我。忽的從凌波閣內走出一人，一襲水藍的滾邊長袍，頭戴一頂白玉紫釵冠，形容俊美好似仙人。他負手而來，見我與阿芳嬉笑打鬧，朗聲笑道︰「你們兩個小女子，怎麼一出宮門就高興的什麼都忘了？」
阿芳見他來，喜滋滋的拜了一禮，又撅起嘴撒嬌道︰「景王主子，這妮子欺負我呢！」
「哈哈哈……」蘭笑問︰「怎麼小春也有被人欺負的時候？我只道你是個夜叉婆，哈哈哈！」
「奴婢見過景王殿下！」我小心翼翼的拜禮，仍是對那天蘭的拂袖而去心有余悸。想著若是因此被他捉了錯處，我這個俘虜兼雜役宮女日子定不好過。
把頭俯的更低，一時空氣凝滯，耳畔只有水鳥鳴叫之聲，靜謐的天地間仿若只剩我一人。
「誰讓你自稱奴婢的！」頭頂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低沉冰冷又帶著不容違抗的尊嚴。
訝異的抬頭，對上了他一雙寒潭似的黑眸。瀲灩水光映著他略帶消瘦的臉孔忽明忽暗，窄袖銀絲繡祥雲便衣，黑色長發用金縷冠在頭頂束起。
望著這張曾想象了無數遍的臉龐，心頭有一絲異樣的痛感。嘴唇顫了一顫，終究壓下了千言萬語，只冷冷叫了聲︰「大哥。」
楓面無表情的轉身對站立在後面的蘭說︰「你們預備把我妹妹怎麼辦？」
蘭有禮微笑︰「恭王這話像是興師問罪。」
楓略一沉吟，隨即淡淡笑道︰「抱歉，忽然想起這件事其實用不著景王你費心，我隔日就去請旨。」
「請旨？」蘭微詫。
「是啊，我就以兄長的身份向陛下提親，把妹妹嫁與你如何？」
「你……你！」蘭瞬間白了臉色，指著對面的楓，氣結的說不出話。
「怎麼，我恭王的妹妹還配不上你麼？」
我與阿芳都被驚得目瞪口呆，他瘋了嗎？他在說什麼？曾經信誓旦旦要娶我的人如今卻要做主將我另嫁他人？顧不得思考楓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景王府，只覺得心灰意冷，全身寒冷凝滯，喉嚨像被什麼卡住喃喃發不出聲。
張了張嘴，只覺得四肢冰冷，原本風光旖旎的凌波閣竟突然如黑鐘罩般向我壓來，低呼一聲頭腦再不受控制的向後倒去。
「鸞兒！」楓屈身將我攏在懷里，嘴里喊著我不熟悉的名字。
「……不要……你忘了麼，我及笄後就……」
後半句再也無力說出口，望著楓近在咫尺的臉，枕著他的臂彎，忽然就想這樣睡過去不再醒來。
這樣多好啊！英俊的少年一襲銀亮的鎧甲，裹了一身煙硝味兒，對著我堅定的說︰你明年及笄就要嫁我，不論你瘋了還是傻了！
嘴角揚起一抹微笑，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滲下斑駁的樹影，照著他緊鎖的濃眉，痛惜的眼神、英挺的鼻梁、緊抿起的嘴唇。仿佛就這麼一剎那，記憶里那個拋給我帽盔的少年與他重疊，然後又分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發戴金冠，臉孔滄桑又威嚴的恭王。
「大哥……」掙扎了很久，用一種自己都感到羞恥的聲音，弱弱的、乞憐般的輕喚一聲。隨後，眼淚不爭氣的緩緩自眼角流出，蜿蜒下行直至被他的手指擦去。
「我帶你走！」他神情一凜，雙臂一用力就將我抱起，跨步走下白玉拱橋。
「恭王留步！」後面的蘭叫道。
楓駐足，緩緩轉身，懷抱著我好像懷抱著易碎的珍寶，手掌微動小心翼翼。
他開口，聲音依舊冰冷而平靜︰「什麼事？」
「我從未想過唐突令妹，那日在小菜園，我們只是朋友談話而已。而且，談話的內容是關于你。」蘭誠懇的說。
「哦？其實是景王多心了，本王並沒有責怪你。你年少英才，若玄都她能嫁你，我這做兄長的也真心高興。況且你我宿怨很深，若能以此解決我們之間的敵對，對你我乃至整個大寧都有好處。畢竟我們一同被封王，今後還要一同為國效力。呵呵，請景王一定要認真想想我的提議。我們兄妹兩個先行一步，告辭。」
楓抱著我欠了欠身，轉身大步離開，甩下後面兀自發呆的阿芳與鐵青著臉的景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