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離別（三）
日子對于安海珍來說，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的色彩。人要想好好活著，就得對生活、對未來有一種期盼，在自己的生命中有一種愉悅感，那樣做起事來才會覺得有意義，才會懂得生命的價值，可是現在對于安海珍來說，除了思念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們，自己只不過是一具失去生命的行尸走肉。
看到安海珍日漸消瘦，海珍娘也一天天的發著愁，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是做了一件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原想著只要劉廚子對女兒好，再加上經常能跟娘家人見面，安海珍能夠很快的走出低谷，重新振奮起來，還是她以前的二丫頭，那個性情隨和，對她听話的二丫頭。
可讓海珍娘萬沒想到，安海珍對張鐵山確是用情極深，她的一顆心早就飛回了淅川縣自己兒女的身邊，她留在這里的不過是一副空殼。那個張鐵山有什麼好的，又沒本事又不精明，這傻女兒偏偏就會戀上了他？
在這個時候，海珍娘都是強忍著自己的心虛，不去想安海珍的那些孩子，長年的不見面，那些小生命對于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可沒有想過要心慈手軟，只是有時可憐自己的女兒罷了。
安海珍絲毫沒有想要這個孩子，現在的她對于生命已經沒有了任何奢望，她經常盤算著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自己的母親和婆婆每天都形影不離得跟著自己，讓她淪陷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兩難境地。
日子像個大轉盤，飛快的旋轉著，轉眼十個月過去了，安海珍生下了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長得眉目和劉廚子極像，這讓老劉家一家子都很歡欣，劉廚子的老娘見自己終于抱上了孫子，笑得合不攏嘴，不住勁的念著佛，孩子落地後就急忙回家告慰祖宗去了。
海珍娘也終于出了一口氣，有了這小東西拴住了女兒，總該會回心轉意了吧，可令她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安海珍拒絕給孩子喂女乃，那餓壞了的小東西哇哇大哭的時候，她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那孩子一眼。劉廚子急忙買來幾袋女乃粉和女乃瓶，對目瞪口呆的大家說道︰「女乃粉也一樣，比母乳營養還豐富呢！」安海珍的大姐趕緊手腳麻利的沖了一些女乃粉，剛遞到嬰兒嘴邊，孩子立刻就咬住女乃嘴，用力的允吸起來，一會兒工夫就很快的進入了夢鄉。
孩子很健康，能吃能睡的，等到了過百天的時候，已經長得白白胖胖，虎頭虎腦的。劉廚子為了表示自己的高興，在自己家的飯店里大宴親朋，那些親朋知道劉廚子又娶了一個女人，可這女人究竟長的什麼樣，誰也沒見過。今天一見安海珍和孩子都羨慕不已，這有錢就是好，劉廚子還居然真挑了個如花似玉的妻子，雖然歲數大了點，可安海珍一年沒有做到體力活，再加上剛生完孩子體態很豐盈，比同齡人看上去年輕很多。孩子和劉廚子長得很像，劉廚子的老娘專門請鎮上的風水先生，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劉昊昌，大家都爭相夸耀著這名字的富貴氣。安海珍很少說話，對人淡淡的，這也讓那些親戚們背後議論了好久。
劉廚子對孩子的喜愛程度超過了任何人，他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孩子愛不釋手的抱一會兒，不論做著什麼事，只要是听到孩子哭鬧幾聲，他準會立刻就跑過來哄一番，沖女乃粉、換尿布、洗衣服，只要他在家，伺候孩子的活他全包了，這也難怪三十多歲的人了，第一次抱上兒子，心中未免有些激動。同時他也很感激自己美麗的妻子，給他生了這麼好的一個孩子，沒想到自己快活半輩子了，老天竟然賜給了他這樣大的福氣！
這一天，安海珍突然要求離開，「我已經給你生了個孩子，孩子都好幾個月了，你現在也該兌現你的承諾，放我走了。如果你還覺得自己虧，我以後了會還錢給你的。」安海珍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的男人身上，「我會的，可現在孩子這麼小，你就再等等吧！」男人可憐巴巴的乞求著，安海珍看了孩子一眼，心不由得軟了下來，孩子畢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自己只是強忍著少和他接觸，怕的是日久生情，自己再也離不開他。
第二天晚上，劉廚子回來的時候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他一進家就抱著安海珍直哭，哭的那麼傷心，嘴里翻來覆去的說著一句話，「孩子他媽，你別走！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安海珍心里很是感動，她並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這一年多了她從來沒有給過劉廚子什麼好聲色，可劉廚子一如既往的包容著她，愛護著她，除了她要離開，別的事從來就沒有阻攔過。老天爺，你為什麼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讓她遇上的都是情深意重的男人，哪個男人待自己都是那麼好，讓自己不想割棄！安海珍在心里默默的流著淚。
第一次，她主動的迎合著現在的丈夫，讓他在自己身上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著，對于劉廚子的好，以後了可能就再也沒機會報答了，今夜她要用所有的溫存來感激他。
可事情並沒有安海珍想得那麼簡單，劉廚子從此對這件事交口不提。更讓安海珍想不到的是，這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又懷孕了。結果就像後來人們看到的那樣，安海珍永遠的留在了平川縣的會昌鄉里，不再回來了。
安海珍把自己的故事講述完，母女倆早抱在一起哭的給淚人似的，依然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此刻也手把著門邊泣不成聲了。安海珍一把把依然摟在懷里，以前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兒，自己離開時她才剛剛兩周歲，如今也已經長成了一個漂亮的大孩子，那千百次在夢中縈繞的笑臉，也早已失去了童稚氣，她想象的出來，自己不在的時候，孩子們經歷了怎樣的磨難！
「依然，叫我一聲媽好嗎？」。安海珍用手給孩子們擦干了淚水，滿懷期待的問道，她雖然提出了這個奢望，但她知道自己欠孩子們太多了，她們之間的裂縫已經是不能彌補的，她不求孩子們的原諒，只是出于一個做母親的，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依曾和依然相互看了一眼，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滾落下來。依然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可依曾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聲「媽媽」終于喊出了口，接著就伏在母親懷里大哭起來。
當天晚上，安海珍就和張鐵山住在一塊，兩個女孩子戀戀不舍的離開母親，張義剛去大伯家和堂哥一塊睡，張依曾躲在被窩里默默的流淚，要是母親以後不走了該多好，她也可以像周圓圓和玉秀一樣，在媽媽懷里撒嬌，讓媽媽幫著自己梳理頭發，過著一種無憂無慮的日子，那樣自己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什麼事都必須向大人一樣，都要自己獨立完成。
猛然間，依曾听見依然也在被窩里輕輕的抽泣著，鐵山娘在一旁唉聲嘆氣著，「這可怎麼好啊！你們倆就不長的別的本事，就會哭，你媽明天就要走了，得想個辦法攔著她。要不明天你們倆去勸勸你媽，讓她留下！」
「姐，我不想讓媽媽走！」听見女乃女乃的話，依然從被窩里伸出滿是淚水的小臉。「我也是！」依曾也同樣哽咽著。鐵山娘突然把手一拍，臉上露出一絲喜色，然後把頭湊近姐妹倆，小聲的囑咐起來。姐妹倆疑惑的問道︰「女乃女乃，那能行嗎？」。鐵山娘臉上的喜色一收，臉上也是一片迷茫。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都起了床，安海珍在一旁默默的收拾這東西，在這一刻，她好想讓時間停止，三個孩子比她想象的還要好，義剛過了年就十六歲了，已經長成了個大小伙子。還有這個細妹子，她的成績居然那麼好，能夠在龍馬鎮中學奪得全年級第一的好成績。依然也有十歲了，既活潑又懂事，如果自己在這個家里，那將是多麼和諧幸福！想到這里安海珍的心像被刀絞過。
大家都被這種氣氛壓抑著，大家各懷心思的迅速吃過了早飯。安海珍有些神情恍惚，離別的苦痛，又一次襲擊著她的胸口，可那一句話，卻始終沒法說出口。
看著媽媽收拾好行李，依曾和依然再也忍不住了，哭著說︰「媽媽，你別走了，今天你既然來了，你怎麼忍心又要拋下我們？」「依然也緊拉著媽媽的衣服說道︰「媽媽，只要你不走，以後我們三個都會听你的話，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義剛在一邊咬著嘴唇，眼里也盛滿了淚水，他也忽然開口道︰「媽，你就留下吧！以前的事我們不會介意的，只求你別走！」安海珍的身子猛的一震，她轉過身子，看看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看看拉著自己衣服的兩個女兒，看看滿臉期待的張鐵山和鐵山娘，她的心就要碎了。
沉默了良久，安海珍想到來的時候劉廚子忐忑的目光，和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還是下定了決心，自己還是要回去的，因為那里還有一個六歲的男孩和四歲的女孩需要照顧。
她轉過身來，噗通一聲跪倒在鐵山娘腳下，「娘！對不起，我在那邊還有兩個孩子，她們都還小，更需要我的照顧。」「媽，那你就不要我們了，你丟下我們時我才兩歲！」依然一听這話著了急，緊緊地拉著媽媽的手，唯恐她走掉。
「可是，我已經傷害了你們，這是個不能改變的事實。同樣的錯誤，我不想再發生一次，所以我只有再一次請求你們寬恕。」安海珍泣不成聲了。
「依然，放開手吧！該來的終會來，該走的終會走，是你的走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真是罪孽，罪孽呀！」鐵山娘拉著拼命掙扎的小孫女，轉身離開了。
「你真的要走嗎？」。依曾也緊跟著問。「一邊是你們，一邊是另兩個孩子，都是媽媽的親骨肉，你說媽媽該怎麼辦，我就是這個髒命，只希望你們以後能過得好！」安海珍輕輕的嘆息著。
「你走吧！不要再記掛著我們了，我們不恨你，以後也會過得很好，你也不要再來了。」張義剛生硬地說道，也轉身出了屋門。
安海珍走了，在孩子們無言的關注下，在張鐵山默默的陪伴下，上了西去的汽車，隨著一聲喇叭的轟鳴，走出了張鐵山一家的世界，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可給這個家庭留下的確實永久的、不能愈合的傷痕。
起風了，大風卷起漫天的黃沙，遮天蔽日的席卷過來。「要變天了！」街上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張依曾待在屋子里，她身上很疲倦，就覺得有一種郁悶，也像這陰翳的天空一樣，籠罩著她得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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