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身後響起一聲爆喝。不是別人,正是秦王的出家妃子趙舞贏。老王妃到此時已是忍無可忍,她並不笨,她知道蘇陌已死,眾人轉了風向乃是情理之中。可是,作為秦王的妃子,她實在無法接受這樣一個女孩繼承秦王的衣缽,這口氣她實在咽不下去。想到自己跟這些大小官員不一樣,橫豎無所顧忌,再想到當日秦王的恩情,不由狠下心,索性拼了這條命,為秦王留個干淨。
「血書拿來與我!」老王妃令道。她此時已經決意寧死也要保住秦王清譽,自然是氣勢驚人。更何況她本來就是生長于金玉之中,骨子里帶來的威嚴不是拿腔拿調就能學出的。
米御史犯了難。這血書別人不能看,但是沒理由老王妃不能看。再說,這位出家妃子可是一直未除名,算起來秦王正妃已駕鶴多年,這老道姑按律早該扶正。
想到血書字跡斷斷續續,曹風又不是不謹慎的人,料老王妃也看不出什麼端倪。米御史恭恭敬敬地將血書遞上。豈料,老王妃看都不看,直接恭恭敬敬地收了。這下米御史犯糊涂了,腦中猛然想起一件事︰「趙舞贏,趙舞贏,我的老天,先皇戎馬妃子趙清憐的妹妹!趙清憐可是個敢上戰場拿砍刀剁人的主,性子出了名的剛烈,她的妹妹估計不好伺候。」想到這,覺得自己剛剛實在太過輕率,冷汗就下來了。
只听到老王妃字字鏗鏘︰「曹大人這麼多年辛苦了,你的好我會記得的。只是皇室血脈關乎蒼生社稷,萬萬不得輕率。血書我已收妥,待會與王爺一驗便知。」
舉室嘩然。
「與王爺一驗便知」?不是說秦王已經病危,外界更傳秦王其實早已薨了,听老王妃語氣怎麼好像秦王待會就來似的。
這下,連曹風心里也打起了小鼓。老王妃說別的都沒事,唯獨說與秦王對證,這不是直接掀老底嗎?可是曹風畢竟是曹風,他心中暗暗思忖,這個半路冒出來的老王妃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把秦王治好。她這麼一說八成是唬人,沒準是使得擊山震虎的法子。自己千萬別自亂了陣腳。
想到這,曹風兩眼含淚猛磕頭道︰「臣萬福啊,原來秦王已經安康,老天听到了臣的祈求啊!听到了秦地百姓的祈求啊!」他這話倒是說得情真意切。他是天天祈求,祈求秦王爺早登極樂。
老王妃對旁邊早已嚇傻的小道童說︰「去外事廳著人將外使們請來。」
又轉身對王成康吩咐道︰「成康,你為小蘇陌準備一些冰塊;再速速在太平港波峰場的閱兵台上搭起廣明燈。海寇剛走,海軍領事陸軍領事必定徹夜看守不敢怠慢,請他們帶兵前來。事關秦王血脈,小宇文你去通知秦王麾下離得近的將屬,務必在今夜子時趕到閱兵場;鎮南王也麻煩您發一道召集令。所有沿海百姓,江湖好漢,也請他們前往。」老王妃安排道。說後兩句時,宇文公子及鎮南王剛好正進屋,倆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王成康磕頭道︰「娘娘,您這是?」
老王妃心中冷笑,你個老狐狸給我裝糊涂,你不也早知道蘇陌才是真正秦王之後了嗎?想你當年雖圓滑卻從不違心,這麼多年過去,連你也變質了。老王妃掃視了室內眾人一眼後,緩緩道︰「我,要滴血驗親。」
宇文公子的臉頓時變了色,同時變色的還有曹風。
不怕不亂,只怕事情更亂。
這個世界上的事,總會跟預計的軌道有各種不一樣,誰都不知道老天爺下一刻會出什麼牌。
老王妃一心以為蘇陌是秦王的正牌孩子,更不喜那風騷狠毒的玲兒,為了以正血脈,居然想出了這麼個招。
她有意在閱兵場上搭台,便是要天下人都知道;請秦王親兵來場,更是意圖明顯。
室內的對話一傳到守候的民眾耳中,民眾們頓時沸騰了。原來,在當時,滴血驗親是件非常重大甚至是冒犯神明的事,更何況是皇室。況且秦王正病危,此時滴血會被認為大大不吉,沒有皇族親眷的親允,誰敢在秦王身上動刀子?而如今,老王妃她還真有這個權力。民眾們眼看著戲碼越來越大,知道今晚定是太平港意義非凡的一晚上。听到要滴血驗親,又說要去閱兵場,稍微機靈點的就忙不迭地往場子里趕。不多時,全太平港都知道,今晚有個娘娘有個御史,要「驗」郡主。
「這驗血到底行不行啊?有那麼神嗎?我听洋大人們說這不太準呢。」有人問。
「那當然行,舉頭三尺有神明,祖宗們看著呢。京城第一仵作老劉頭破那無頭九命連環血案就是滴血驗親!洋人,哼,洋人的血跟咱們不一樣。咱們是女媧造的人,他們是上帝造的。不懂就不要亂說!」有人知道得真多。
「對對對,而且皇族的血是龍血。跟我們凡夫俗子又不同。要不怎麼開國太宗傳下來的規矩,為了保留‘皇室血脈’皇室可以同宗結親呢。咱們普通人的血不出五服可不能結親,他們不一樣!」有人幫腔。
「同宗結親?那不是嗎?」。
「什麼血不一樣,我看是為了保江山!」
「嗐,皇族跟咱們真不一樣,他們的血里有東西,要不怎麼會有天生神力的鎮南王?听說啊,要不是龍血,坐不穩天下!那龍椅連著五湖四海,錯了天子,到處都會發地震的!」
「好可怕。不過這龍血也未必生出來的都是鎮南王這樣的人物吧?我怎麼听說當今皇上的姐姐皇長公主是個白痴,所以現在都嫁不出去。」
「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胡說!皇長公主是戎馬妃子的女兒,先皇與族中姐姐生的是當今聖上和鎮南王!同宗的女子一般都是做皇後和貴妃的!」
「我听說埃及國的血更奇怪,皇室都不像咱們這還娶妃子的。甚至不是宗族內的女眷——而是親兄妹互婚!還不娶外人!」
「天啊!會被雷劈的!」眾人驚訝。
「就是,難怪听說埃及國全是沙子,不像咱們華夏五谷豐登。」議論紛紛。
民眾們邊說邊趕往閱兵校場,唯恐錯過了這親眼目睹驗「龍」血的機會。
再看廳內,從蘇陌中箭,到真假郡主,到現如今滴血驗親,所有的事情都讓宇文等人始料未及。
「今夜子時,滴血驗親。在這之前,請任何人都不要擅自離開。特別是——你這位郡主。」老王妃道。
玲兒心知不妙。
她也想過冒充郡主會不會被發現,當時想到王爺已無內眷,而且曹風又是朝廷大員,自以為此事可成。如今看來,這個連曹風都沒跟她提起過的瘋婆子才是真正厲害。哪怕她再無知,也知道這個滴血驗親是糊弄不過去的。假冒皇親,老道姑看樣子不會放過她。再看曹風,曹風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玲兒心里明白,曹風肯定在想金蟬月兌殼之計。
老王妃道︰「各位可有疑義?」
米御史馬上跟道︰「臣不敢。」
誰敢有,這當妻子的老王妃都敢拿著王爺冒險了,還有誰敢阻擾不成。況且現在這個地方算起來就鎮南王和老王妃最大。老王妃是長輩,鎮南王又似乎在等著看戲,自然是按照她說的辦。
宇文公子起身說︰「我去吩咐下人。另外,王大人能不能現在給拿些冰塊來?」王大人應允了,心道︰蘇陌果然已死,他們這是要保存尸體好驗血呢。
宇文公子文質彬彬地退出大堂。看他的舉止溫文爾雅不慌不忙,大家只嘆天地間竟有如此俊秀的人,老天爺實在是太偏心了。卻不知宇文公子表面風平浪靜,內心早已心急如焚。以他的聰敏再瞧老王妃的架勢,估計老王妃抓了「李鬼」後還會一鼓作氣要給蘇陌「正名」。那他們這群人就糟了。十成十也會因為假冒皇親治下罪來。又不能阻止老王妃。話說回來,若是阻止老王妃的話,就是默認了曹風,最後還是死路一條。走到堂外,海上明月共潮而生,天地一片清冷。如此棘手,宇文該如何解決?
鬼琰恍如鬼魅,飛到宇文公子面前。「公子,有個西洋醫生說有有個險法或許可救蘇陌。」
原來,蘇陌在鎮南王和宇文公子合力強行運行氣血發動藥力後的確未曾睜眼,相反還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宇文公子把脈後道︰「血近流盡。」所以藍衣丫鬟才含淚來稟告老道姑。因此才被誤以為蘇陌已經去世。事實上,蘇陌雖仍然未醒,但因為奇藥所助,心跳明顯比之前強了些。
再說,既然蘇陌沒死,宇文公子要什麼冰塊呢?
這就是那倒霉的王韻致了。給蘇陌服藥時,鬼琰和王韻致一人「試」了半顆。豈料過不多久,藥效開始發作,王韻致和鬼琰只覺得五髒六腑似乎在開水里涮著一般,燙得不得了。鬼琰剛好之前內力大損,借著藥勁馬上調息,一會就經脈平靜;而那可憐的王韻致,不會半點武功,純粹是看鬼琰不順眼才自己「試」的那半粒藥,他自己身上沒傷沒痛的又不會調息,這曠世奇藥在他體內無法施展,只漸漸溶進血液之中。王韻致無可奈何,現在只好苦苦挨著,不斷嚷嚷著熱。所以這冰塊,倒是細心的宇文公子替他要的。
宇文公子安排了幾名黑衣去通知秦王部下,然後就急忙跟著鬼琰進了外事廳。一個洋醫生迎了上來,道︰「先生,我們不應該放棄。」
宇文點點頭。
「小少爺是血流得太多,我們可以輸血。」這名洋醫生說,「不過,或許有危險。」
「怎麼輸,有什麼危險?」宇文問。
「在我的國家,我們的病人重病時,我們會采取放血或者輸血來治,像小少爺這樣的,我們就需要輸血。也就是拿其它的血輸進小少爺的體內。」洋醫生說,「我在年輕時,曾經為一個重病的人輸入羊血,那人活了很久。」
「真夠扯的。羊血還能往人身子里放。那他現在到底是算人呢還是算羊?」說話的是魯公,他身後跟著幾個魯家的人,扛著剛從地窖敲出來的冰塊。
「我的老爺,我說的是實話。當時輸羊血是因為我們沒有人血。人血是很珍貴的。」洋大夫說。
宇文公子倒是來了興趣。他知道這些洋醫生雖然所學與中華大不相同,看上去幾乎完全沒有邏輯可言,但他也見過洋醫生救活過人,因此,倒不是那麼盲目鄙夷這些外藩。「那豈不是只要是人血就能行?」宇文發問。
洋醫生搖頭,道︰「怪就怪在這,有些人的血可以,有些人的血不可以。我曾經用羊血救活過人,可是也有人輸了羊血就死了。其中的原因,我一直想不通。我猜測,或許這個世界上有幾種不同的血,相同的血就不會死,可最奇怪的是有些人的血是特殊的,他的血可以輸給別人,卻不能別人輸給他。」
宇文公子和魯公都在試圖理解這洋醫生的話。這莫非就是中華所謂的血脈?
「如果小少爺能踫到相同的血,那我們就能幫他把血輸滿;若是踫不到,小少爺就死了。相同的血很難找到。所以,我說有危險。」這名西洋醫生說。
「等等,若是別人的血灌進去,再流出來的血中是不是就有別人的血?」宇文突然問。
魯公一震。
沒錯,听到此時,宇文公子已經有了主意。看看小蘇陌蜷曲的小身子,宇文閉了眼,他明白此時此刻,或許只有犧牲小蘇陌了。這西洋醫生的話,給了他一個解決眼前危機的辦法,至少可以保住魯公至清大師等人,至少不會因「假冒皇族」而被殺頭。
「你們是否願意試試?」西洋醫生問。
宇文公子道︰「願意——水香,去請鎮南王爺。」
他的主意就是,不管蘇陌生死,先「灌」上鎮南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