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駕到!」
秦軍頓時發出威武的「喝喝,喝喝」聲,刀槍長戟在廣明燈下閃著寒光,透出殺氣。四名秦王護衛將秦王抬出。
鎮南王也走上了台子。
子時已到。至清大師、老王妃、鎮南王、米御史先後落座。至清大師是先皇的佛前替身,更是先皇親口御封的護國法師,論起這官場上的「輩份」來說,自然第一個落座。
一名內功充沛的佛家弟子行了禮後,敲響了金鼓。于是十二名秦王親兵帶上玲兒。待玲兒站好。他們就分左右在台後貴賓身後雁翅展開站定。
米御史作為新皇御史,走到台前,清清嗓子開始說話。那內力充沛的和尚便代為揚聲。
「請聖旨。」米御史將一個卷軸恭敬舉過頭頂。和尚揚聲「請聖旨!」。下面的兵衛百姓應聲跪下,山呼萬歲。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秦王違和,黎民夙憂。朕躬煩瑣,未能恭訪。特命……。」米大人開始宣讀聖意。他一把年紀了,聲音被海風一吹就無影無蹤。倒是那和尚的聲音朗朗傳遍全場。
百姓們私底下交頭接耳,有人問︰「是念聖旨嗎?」。「說的是什麼鳥東西?」一讀書人道︰「你們不懂,聖旨都是這樣寫的,你以為寫咱們說的大白話啊?這是駢文!」「那皇帝說話也是這麼說的麼?」書生剛要說話,旁邊便有人挖苦道︰「他那里知道,他這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次金鑾殿呢。」書生為之氣結。又有人拉扯他,問︰「那老頭到底說皇上說了啥?」書生總算找到了翻身的源頭,大聲說︰「說秦王病了,他來不了,請這老頭做御史代替自己探望皇叔,並查明郡主的事。」旁人一片恍然大悟狀。「那他不就是跟包青天一樣大的官嗎?」。,民眾一片欽佩的目光。
米御史念完聖旨。百姓和兵衛都站了起來。
米御史又繼續說︰「今有鹽政使曹風,衷心為主,暗中收養秦王親女,續秦王之血脈,其心堪堪,可詔天地。為正皇室之血,駁他日鄙薄之蜚語,今日某奉秦王妃趙氏之命,請護國法師為鑒,與天下一齊見證秦王郡主真假!于今夜,滴血驗親!」
都說當官的,可以不會做事,但是一定不能不會說話。米御史官當了這麼多年,說話早已滴水不漏。他說了事情大概沒錯,但是也到處賣了人情。在老王妃面前,他出了力;在護國法師面前,抬了至清大師;在曹風面前,更是有意隱瞞了「多少年前收養郡主」之類的細節,為曹風留了後路。
听到滴血驗親,兵衛們都睜大了眼往台上看。秦王病重,竟然此時要滴血驗親?若是滴血驗親後病勢加重,那個什麼趙氏妃子可是要賠命的。
一聲鼓響,幾名秦王的兵衛代替秦王向天地上香祭酒。
二聲鼓響,玲兒木木沒動,她不知道要干嗎。沒人提醒她,也不會敢有人在此時提醒她。有讀書人開始肯定道︰「哼,不懂禮數,假的。」不過也有人說︰「未必,這個憑空出現的老王妃沒準不安好心呢。」「說不定這女孩就是真的!」「真的,肯定是真的,御史都出現了,官家的事,不都是上上台面走個過場嗎?這個什麼玲兒肯定是真的,故意演戲給我們看呢!」
三聲鼓響,「驗明正身!查驗傷口!」于是,有兩名軍醫、兩名當地大夫及三國外使走上來,查看玲兒雙手及手腕。查明後,米御史道︰「雙手無傷。請刀!」
「雙手無傷。請刀!」和尚喊道。「請刀!」傳令官道。
老王妃突然站了起來,道︰「慢!」眾人看她。魯公等人心知老王妃要干嗎,她要為蘇陌正名。果然,老王妃道︰「台下另有一郡主,九年前收養于霧影山莊的——秦蘇陌!」
和尚傳話。
秦蘇陌三個字一出口,許多百姓頓時歡呼。更有白天參與了守港大戰的百姓舉拳大呼︰「秦蘇陌!秦蘇陌!」
「雖然秦蘇陌已……身負重傷,但是這個滴血認親,她也有資格參加。真假郡主,一驗必知。」老王妃說。
「娘娘,曹大人可是有王爺血書為證。您這並沒擔保,蘇陌病危,還是罷了吧。」至清大師說。表面上是公正,甚至是偏向曹大人,但是其實是為宇文公子魯公等人。
「要擔保?我的項上人頭便是擔保!」從她決定滴血驗親開始,她就已經豁出了命。
和尚傳了話。頓時呼聲雷動。
至清大師看著眼前的老王妃,念道︰「阿彌陀佛!」
曹風看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干兒子那邊應該已經將使用「不得已」的法子了吧。曹風縱橫官場這麼多年,凡事都已經懂得要預備後招。
于是,有人傳令下去。接著便有鐵衛將蘇陌抱了上來。秦家軍一陣小小轟動,他們怎麼會不認得主公的額帶?
「查明傷口!」傳令道。
軍醫等人再次上來,查看小蘇陌。
「已有傷痕兩處。胸口傷一處,由胸貫背!手腕傷一處,斷脈!——手指無傷痕!」傳令官及和尚傳話。眾人听到這樣的傷勢,又是嘩然。
哪怕再不懂的,听到「由胸貫背」、「斷脈」六個字也明白蘇陌傷勢極重。
「管她是不是真的都死定了。肯定是有些人要弄個女孩出來當郡主,結果這個野王妃不願意,不肯承認!」「我看這事也沒簡單!牽扯到很多人利益呢,看見魯公沒,他也在台上,誰都知道他的錢都是從秦王那賺的。」民眾議論紛紛。
此時老王妃方知小蘇陌未死,心中不由寧靜不少。至清大師裝作喝茶,去看宇文,台下宇文公子微笑著點點頭。
鼓聲再響,一隊兵衛將兩只碗擺在兩人面前,碗中有清水半盞,鮮血一滴。鐵衛取過刀,在蘇陌指上一劃,那女敕豆腐般的指尖便滴出血來。玲兒也拿過刀,先裝作不經意地踫了下戒指蓋,再割。可是她這一刀沒割下去,她傻眼了——戒指中的血不見了!
她的戒指並未被他人踫過,怎麼會不見?
一瞬間,她想起了大夫人那張笑意盈盈地臉。「拿好小手爐喲,這是驅寒用的,還能為身體增香。」
玲兒只會用這戒指,卻不知這戒指的弱點所在。中空戒指是用來裝藥的。空心部分平素以鹽作為保養。鹽的確可以使鮮血保持幾個時辰不凝固,但是銀做的戒指卻最怕熱。踫到手爐,銀戒指不單是受熱那面發燙,而是整個會均勻發燙。所謂的夏秋小手爐慢慢地將整個戒指烘熱,再將戒指內的「水」烤干,血液自然凝結成塊,貼在戒指內壁上。
遙遙相隔的王家府邸,大夫人微微含笑,將一枚戒指遞給自己的女兒,道︰「記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世界上比你厲害的人多得是。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夠聰明,往往那些對你笑得最甜的,才是最聰明的。以後在宮中,步步小心。」
「素雲知道了。」四小姐道。
玲兒到了這時方才明白那大夫人的用意。看到戒托里面無血,三魂六魄俱飛。
「請用刀!」旁邊兵衛催促,外使們也好奇地盯了過來。玲兒冷汗直下。
就在此時,旁邊傳令官突然一聲大吼︰「秦王之血與秦蘇陌之血——融合!」
「喔!」百姓歡呼。
秦王的親衛們雖然保持著軍姿未動,但是視線已是不約而同地轉向秦蘇陌。
「請用刀。」兵衛繼續督促。
一員將領打扮的壯漢走了過來,玲兒心道不好。
正在這時,突然飛來無數箭羽。箭羽不是朝人射,而是朝著廣明燈。刷刷刷幾聲響,天地頓時一片黑暗。就在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曹風突然大喊一聲︰「保護秦王!保護秦蘇陌!抓住假郡主!」然後英勇地朝秦蘇陌沖去,因為步伐太快不小心跌倒額角在祭品桌上磕了一下,頓時鮮血直流。但是曹風很勇敢,曹風站起來繼續道︰「快!他們是一伙的!」一把抓住玲兒道︰「我早就看你不對勁了,果真是個假的!」曹風本就是練家子,聲音夠大,足夠讓在黑暗中慌亂的黎民黔首听到他是好人。
玲兒惱恨地甩手卻甩不開。這時一個黑衣人沖了過來,一把揪過玲兒。和曹風對了幾招,曹風不能敵,倒下,黑衣人瞬間帶著玲兒踏空而去。
軍士們哪里會放過黑衣人,但是黑衣人是踏空而行,還有不知道多少人做掩護。只听到刀槍亂響,到底沒追上。
混亂中,有人喊︰「是海蛇!他們是海蛇的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傳來的聲音,一時間,百姓們更加慌亂。
鎮南王在黑暗中喝了口茶,嘆氣——他的護衛鐵衛們沒動。如果鐵衛們出手,黑衣人能跑掉才是怪事。
宇文公子趁著黑已經無聲無息地走到鎮南王身邊。道︰「看樣子,你的手不好用啊。」
鎮南王苦笑一下︰「別人借給我的手而已。不但不是我的手,還是盯著我一舉一動的眼楮。」
宇文公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走了。」言畢,廣明燈再次點亮。只見台上台下都有損傷,民眾更有因為驚慌而踩踏受傷的。好一陣,場內才恢復平靜。
老王妃再次走到台前,道︰「米御史,曹大人受奸人所害誤認郡主一事還請你費心。這,便是你的線索。」老王妃拿出「血書」遞給米老頭。
米御史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說是。
「誰是秦王血脈,是否該交待個明白了?」老王妃說。
于是,一個聲音響起︰「天佑我朝,經滴血驗親現已查明,秦蘇陌乃是十皇叔秦王後人無疑。米某必將火速上奏朝廷,為郡主正名!」
「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次的呼喊真正地地動山搖。
至清大師從台下走上來,眾人皆不知他是何時下去的。只見他張口說︰「秦王——薨!」至清大師內功絕非俗流能及,他的聲音仿佛雷霆一般,千米之外亦清晰可聞。至清大師說了這一句,然後含淚在台上跪下。台上台下,紛紛跪倒。
秦王病重多時,西去是遲早的事。只是沒想到居然于此時賓天。不少人都紛紛猜測,是不是跟剛才的「海蛇」賊有關。
秦王麾下隱隱傳來大將的哭聲。
老王妃走到台前,對傳音的和尚說︰「傳我的話。」
「趙舞贏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韙,為秦王滴血驗親女。理應該死。所幸奸人已除,真假已辯,趙舞贏再見王爺心中無愧!」
傳話者話音剛落就覺此話不對。偏過頭就看見老王妃的身子冒著血從高台上跌了下去。傳音者听見老王妃最後那句話是︰「王爺,舞贏回來了。」
全場轟然。
老王妃轟轟烈烈地出現,又轟轟烈烈地死去,為民間又添了一份傳奇故事。據說,王爺生前,從不叫人把後門的燈熄滅,他說有人會回來,可是他最終沒有看到王妃回來。但是自那天以後,太平港每一個生女孩的人家都會在六月初八那天為女孩兒點一盞鴛鴦燈,祈求王爺和王妃保佑這女孩兒也能收獲一份至死不渝的愛情,找到一個等她回家的人。
黑衣人帶著玲兒狂奔,身後有人狂追不止。
黑衣人開始有些吃力。玲兒听到海浪聲,知道已到海邊,心中也知道這人必定是曹風派來的,定會殺自己滅口。想到這,玲兒將手中小刀——驗血時的小刀往黑衣人手臂上一送。「啊!」黑衣人吃痛,松了手。玲兒趁機跌進了海里。
海水冰冷,游了不知道多久,玲兒手腳痙攣暈了過去。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姑娘!姑娘!」有人拍她。玲兒睜眼,眼前一群女孩,還有一個說話娘里娘氣的人。窗口亮光刺眼,顯然已是白天,不知道自己在海中泡了多久。
「哎喲喂,你可醒了。我問你,你這牌子是哪里來的?你可是這一次的秀女?」娘里娘氣的人說。原來這是一艘自鎮海開往京城的官船,里面裝載的,正是為新皇準備的宮女、待選的秀女。
玲兒何其聰明,應道︰「正是。」
早先她見大夫人來給她換衣,出于私心,她將銅牌藏于發髻之中,夫人並未發現,誰想此番獲救反倒被人翻了出來。
「乖乖,你命真大,牌子上寫你是太平府人士。這里剛好還有一個太平府特薦的秀女王素雲,你們倆認識認識吧。」娘娘腔的人說。
于是,女孩們讓出一個淡雅的女孩,正是那王家四小姐。王素雲的爹是王成康,這些官差自然會特別照顧她。點卯牌不見了也不過是件小事,開開後門,弄一個便是。四小姐自己也以為是自己不慎弄丟,根本想不到還有這一出。再說,四小姐並不曾見到玲兒容貌,此時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來,握住玲兒的手說︰「你受苦了。叫我素雲就好。宮里無依無靠,難得我們是家鄉人,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好姐妹,相互照顧!」
玲兒笑道︰「是的,好姐妹。」被里的五指緊緊摳住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