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妃 第二卷 11,雪落淚竹旁,彎弓射天狼

作者 ︰ 墨小邪001

夜已深。飛霜殿的氣氛並不好。

鎮南王坐在一把椅子上,看著他皇兄,雖然賜了坐,兩人之間卻沒有多少語句。偶爾說起兩句,也是與今日對話無關。這光景,與往年大大不同。

可是鎮南王卻沒走,他在等一個答案。或者是一句話。

良久,皇帝咳了兩聲。鎮南王終于道︰「皇兄,若是沒有別的吩咐,臣弟就告退了。」

皇上點點頭。都不隱藏他的冷漠。鎮南王嘆氣要走。

卻听得皇上又說了一句︰「朕派人送送你。李公公。」鎮南王心中一暖,回過頭,看見的卻是皇上冷若冰霜的臉。于是他意識到,這不過是他皇帝哥哥的一句客套。

「王爺請吧!」李公公笑眯眯地說。已有兩名女官打起燈籠引路。一行人走出飛霜殿。此時,月隱雲遮,月華收斂,一陣冷風刮過,初春的天氣,竟然下起雪來。只見這雪,扯絮飛花,洋洋灑灑,不多時,天地一片朦朧。鎮南王心情不好,走到花苑處,不由看著這雪景沉思。雪景清冷,月光仍在雲間游離,天地驀然壯闊。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如這六瓣一般,毫無對不住皇兄之處,卻偏偏皇兄越來越容不下他。自己一片私心為自己的哥哥打拼江山,難道錯了嗎?冬歸處,雪融冰消,那他呢?飛花舞,鎮南王吟道︰「碧天任沉浮,乾坤明清曉。浩然對天地,冰潔笑舜堯。」

卻不知花苑旁過來了另一隊人。不是別人,正是蘇陌。蘇陌本來並未注意路旁人。听到吟詩的聲音,猛然止步。

鎮南王正在望景生嘆,只听一聲歡呼,剛回頭,一個人兒就扎進了他懷里。頓時,熟悉的香味和溫暖沖銷了適才的所有不快。低頭看蘇陌,幾月不見,又長大了。眉眼益發美麗,白女敕肌膚竟將雪花比了下去。臉蛋卻瘦了好些,鎮南王心中一酸。蘇陌歡呼雀躍,高興寫在臉上,「我有好多話想說。」蘇陌軟軟道。雙目對視,暖暖間,似乎雪花都不再冰寒。鎮南王正想抱她說話,卻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他本是習武之人,下意識偏頭一看——皇帝正站在飛霜殿台階上。

鎮南王心知不好,一把推開了她。

蘇陌不解,又要撲上來。

鎮南王卻再次推開她,退後幾步,隔出一段距離,冷冷道︰「娘娘,保重。」轉了背。

這句娘娘,把他自己的心也澆得冰涼。

他听到蘇陌停頓了一下,又緊張地追了過來。似乎生怕自己離去。不得已,他暗將手中戒指取下,使了個手法往後一擲,蘇陌就噗通摔倒在雪地。他心中不忍,只好快步離去,連頭也不回。只听到蘇陌追不上他,終于急得哭了出來,「我不是娘娘!」「你討厭!」「再也不要看見你了!」「再也不要看見了你了!」

蘇陌在這深宮之中,孤立無援,好不容易見到鎮南王怎麼叫她不開心?在她眼中,鎮南王是親人,是特別的玩伴。還是會莫名其妙夢見的人。所以她見到他時,自然又露出了本心的喜怒。卻不料鎮南王冷冷地離開,那一聲「娘娘」听得蘇陌冰冷冰冷。鎮南王不知道蘇陌已經許久沒有哭過,更不知道她這一哭,竟然跟決堤似的,連蘇陌自己都止不住。只覺眼淚簌簌滾落,心中越益發難過。

「再也不要看見你了!」蘇陌哭著向前擲出一把雪花。那雪花砸落在淚竹上,飛散做點點斑斑。

鎮南王走了很遠,再回頭時,只見那小人兒還在淚竹旁。

「真是的,凍著怎麼辦。」鎮南王心想。腳步卻不能停下,漸行漸遠。他知道,他背後有一雙眼楮,正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鎮南王回到南苑。那雙陰毒的眼楮,那些冰冷的話,好比一塊塊石頭堵在他胸口里,把他憋得喘不過氣來。又像是一把把懸在頭上的刀子,隨時可能落下來。

鬼琰走了過來。拱手道︰「王爺,有客。」

「不見。」鎮南王心情不好,連客人是誰都不問。

「恐怕不能不見。」鬼琰尷尬地笑著說。

「為何?」

鬼琰指了指南苑殿內,道︰「他已經在屋里了,還把你的酒……。」

鬼琰話沒說完,鎮南王就長袖一甩,進了殿內,推開門,這麼大膽的果然是宇文長卿。只見宇文斜倚在房內的臨水觀景平台欄桿上。悠閑地捧著他的書,喝著他的酒,賞著初春白雪,好不自在。

鎮南王見到這位朋友,腳步竟然安穩了不少。走到宇文公子面前,奪酒,道︰「哪來的花子,沒酒喝了來討酒?」

宇文長卿一笑,他似乎有心事,已是半醉,帶著醉眼這一笑顯得極其邪魅,見鎮南王湊得近,索性將手臂搭在鎮南王肩上,眉頭一揚,懶洋洋地說︰「總比有些人討醋喝好。」

鎮南王一拳砸在宇文公子的臉頰旁。這家伙總能一語說中他心里最痛的地方。他本神力,這一拳將柱子深深砸出四個小坑。宇文公子卻動都沒動。只輕笑道︰「我是來救你的。——他要動手了。」

「誰?」

「別裝傻了,還有誰?不就是你心愛的皇兄,你相親相愛的好兄弟嗎?」。宇文長卿道。

鎮南王安靜地看著宇文。他不語,其實他一直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可是他總在等待奇跡的發生。

「俄國鐵騎正在和蒙古交戰。蒙古王已經發來了信函,美麗的公主也在路上。這戰不好不打不打,也不好打。你皇兄必會叫你去。這麼多年,他為了你的「安全」,在你軍中安插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到時候,你或許死于沙場;或許是死于意外。總之,這次出征你異常凶險,說不定你皇兄終于可以高枕無憂。」

鎮南王沉默。難道,這就是他哥哥一直追求的安心嗎?難道,真的就只有一個人在把他當兄弟?難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到祭壇上的話語,想到不得不推開的蘇陌,鎮南王隱隱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要噴薄而出。

「你已經沒有退路了。」宇文長卿道。

鎮南王不語,仍堅定道︰「我不反。」

「你死。」

「也不反。」鎮南王坦坦蕩蕩。

「有的叫反,有的叫做順應天意。你若是想畏畏縮縮地死,我不攔著,成全你的忠義;但是你若是想轟轟烈烈地活上一把,宇文長卿隨時履行自己的諾言。」

「宇文,你到底想干嘛?」

宇文長卿放開鎮南王的肩膀,醉眼朦朧地哈了一口氣,抓抓頭道︰「或許是不想無能為力地等死,總想看一看明天的太陽是不是能不一樣。」他已醉,半開的衫領里露出一抹肌膚,和一道刺眼的傷痕。

宇文懶懶拎起酒瓶對著雪景道︰「三年,我所能做到的。你打算當岳將軍,還是趙元帥,都只有這三年。——她,也只能幫你三年。」

「誰?」鎮南王追問。

「蘇陌。如今,能提前得知皇帝所有計劃的,只有她。」宇文長卿道。

要蘇陌為諜?「什麼!」鎮南王道。太危險了。

「若是不拼一拼,不用三年。三天,你會看著我們統統死掉。」宇文長卿帶著醉意,慵懶地將手中酒壺松月兌。酒壺落在冰冷的地面,碎成一片一片。

「蘇陌、我、你、秦地的所有人。」宇文長卿說。酒珠飛濺,晶瑩里裹著火的香洌,又有著噬魂刻骨地冰冷。

鎮南王不言語。宇文公子默默又抓起一瓶,灌酒。鎮南王也撿起一壺酒,開了。對著不知道是自己的影子還是宇文公子道︰「干杯。」

宇文看也不看,半眯著眼,道︰「干」。

兩人一飲而盡。

雪飄。夜色起漣漪,寒光照旌旗。

「娘娘。」有宮女提醒蘇陌。蘇陌回頭,撲來的飛雪迷糊了她的眼楮。她沒看清是誰。還未揉眼。一巴掌就狠狠扇在她臉上。

蘇陌一個踉蹌跌倒在雪里。不及蘇陌反應,一雙胳臂緊緊抱住了自己。蘇陌掙扎。一片溫熱的唇卻吻上她被扇的臉。

蘇陌大驚,出于本能,將吻她的人一把推開。

一看,竟是皇上。

皇上又是一耳光,打得極重,蘇陌哇了一聲,吐了一口血。不待蘇陌做動作,皇帝一把將蘇陌摟入懷里。緊緊地掐著蘇陌的胳膊,惡狠狠地道︰「不要背叛朕,否則……。」

「疼!」蘇陌掙扎著。用手去拼命去推皇上。

看到蘇陌手腕上的布帶,皇上似乎噩夢初醒般身子一震。放開了蘇陌。蘇陌渾身發抖,連連後退。他反倒卻蹲下,輕輕模著蘇陌的臉說︰「對不起,蘇陌,朕想多了,你怎麼會背叛朕呢?你還這麼小,你是朕的。你不會背叛,只有你不會背叛。」

蘇陌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皇帝將她摟回,道︰「蘇陌,別怕,朕錯了。你要什麼?你要什麼朕都給你。等你長大,朕讓你做皇後,不,哪怕你要這天下,朕都給你。」

後面的宮女太監見皇上首先發狂打小皇妃,已經嚇得戰戰兢兢,此時又听到皇帝如此說,不由各個縮了腦袋,只當沒听見。

「什麼都依你,只要這心有個放的地方」心里道。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信的東西了。他的父母,他的妃子,甚至他的親弟弟。他只知道要無情要冷漠要削除掉所有可能威脅到他的勢力。可是有時候,他也會累。他終于簽下了殺害弟弟的詔書,可是他不能不簽。因為他是皇帝。

蘇陌被抱著,她感到,眼前這個男人似乎在發抖。他是皇上,他也有害怕的東西嗎?

蘇陌模模皇上的頭。

沒想到,這一模,皇上居然靠著她嚎啕大哭。

第二天,宮內多了許多流言。一是皇上居然在雪地上對九歲皇妃強施雨露,兩人雪地留情;一則是皇上欲臨幸小皇妃,但九歲皇妃不從,遭到毒打;還有人說,是鎮南王的出現讓皇上吃了醋。可是讓宮里妃子們不解的是,皇上對九歲皇妃益發寵愛;而九歲皇妃的守宮砂卻還在,宮女也說小皇妃仍是處子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眾妃子不解。

清晨

鬼琰從院後轉出。朝宇文行禮道︰「公子。」

宇文公子點頭,道︰「怎麼樣了?」

鬼琰道︰「我們的人已經進來了十二個,雖然不多,但是目前保護鎮南王是沒問題的。」宇文公子點頭。

「我已安排一個人進宮。」宇文公子道,「到時或許需要你們在京城的人幫忙。」

「公子放心。但不知這人是誰?如何聯系。」鬼琰道。

宇文公子笑道︰「這人你跟他還認識。」

「哦?」

「王家五少爺王韻致——不過現在,他已經是在御醫院受教的醫學生官了。」宇文公子道。

一個痴字,不知害了多少人。

蘇陌永遠不會知道,在太醫院的走廊里,有個少年空守了一夜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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