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雲輕輕搖醒蘇陌。
蘇陌迷糊地睜開眼。只見小築雲蒸霧繞,荷香暗送,晨光初煦,霞染雲天。「怎麼又在這?」素雲有些奇怪。
蘇陌揉揉眼,清醒了過來。二話不說,急急跑到樓上。
與上次一樣,閣樓上人去樓空。
「怎麼了?」素雲追上來問。
「素雲姐,這里應該有一把琴,是黑色的。有些像你的松風寒。這里應該有個坐墊,這里……。」蘇陌停住。手指處,這里,應該有個溫和的少年。他的笑,與優柔的皇上、豪爽的鎮南王、總是嘰嘰喳喳又愛臉紅的王韻致都不一樣。那種笑,與世無爭,純淨如月光,卻總帶著幾絲捉模不透的悲涼。
「蘇陌。」素雲走過來,模模頭蘇陌的頭。確定蘇陌沒有發燒。輕聲道︰「你又做夢了——你看,這里什麼都沒有。」
蘇陌不言。
素雲道︰「玉輦早已過來。趕快梳洗吧。」蘇陌懵懵懂懂地被素雲牽著下樓。待她們主僕兩人下樓,身後有宮女小聲說︰「這不會是遇上狐仙了吧?」
「是啊是啊,上次也是這樣,好端端地說這里有人。還說有什麼蠟燭。」另一個宮女說。
「娘娘還小,魂魄不定,這宮里鬼怪多,很容易找上門的。」
「我怎麼听說是娘娘身上帶著血煞,皇上鎮不住?」
「早把娘娘許給鎮南王,滿了十六歲再嫁過去,不就沒事了嗎?世上還有鎮南王鎮不住的事?」
「我也這麼覺得。」
有人咳了兩聲,兩名宮女閉了嘴。雖說這宮里說鬼怪是忌諱,但是和所有地方一樣,越是不讓說的,私底下越是有人說。淑儀殿的血光和圍繞小娘娘發生的各種怪事,早已成為宮女太監打發時光的最好「調料」。
蘇陌換好衣裳。拉住素雲的手悄聲道︰「素雲姐,你是不是答應了?」
素雲臉上飛紅。
蘇陌道︰「素雲姐,那我以後見你是不是很難?」
素雲模模她的頭。道︰「傻蘇陌,我是想答應,但是我沒說馬上跟他走。我想要他等等,等到三年之後,到那時,我就可以安心離開你。」
「三年很長的。」這小搗蛋精倒是挺為素雲操心。
「若是有情,三年算得了什麼。」素雲說。
「十三歲時,我一定能回秦地嗎?」。蘇陌開始有些忐忑。
「就算不回秦地,應該也可以處理秦地的大小事務了。這幾年,你都要小心。免得枉費了大家的心。」素雲含笑道。
「我懂,他會殺我。」蘇陌口中的他,指得是皇上。
素雲輕輕嘆一口氣。作為旁觀人,她看得出皇上對蘇陌的喜愛,可是蘇陌的心恐怕永遠都不會再接受他。在蘇陌的眼中,他的存在,不過是快要淹死時抓住的一塊荊棘板。雖能救命,卻會刺得人傷痕累累。
都說真心難得。是不是一旦錯過,便再也得不到。現在蘇陌還小,過上幾年,又會怎麼樣呢?
「傻蘇陌。他現在不會殺你。」素雲說。
「是因為現在殺了我,魯爺爺會給我報仇秦地會造反嗎?魯爺爺說過,皇上不喜歡鎮南王回來。是不是他現在不殺我,是害怕鎮南王回來?那我算是和那左賢王一樣的人質嗎?」。蘇陌說到這,眼眶便紅了。
皇上忌憚鎮南王。如今對蘇陌不動手的原因,恐怕既有對蘇陌的喜愛;也的確是考慮到蘇陌一死,鎮南王身邊的宇文長卿必定會殺回馬槍,而那時,秦地大亂,鎮南王有一百個理由回來「平亂」。反過來說,現在蘇陌幫鎮南王就是在幫她自己。萬一鎮南王出事,那麼這個微妙的平衡便會被打破,屆時,蘇陌也將成為皇上要解決的下一個對象。
這皇家的愛恨為何這麼復雜。難道就不能簡單一些嗎?
素雲想起那晚淑儀殿後的明月。不由覺得,至少這世間還有一片干淨的天地。
「那是不是我接過了秦地。他們再殺我就沒關系了?」蘇陌問。
素雲搖頭。她真的不知道。那時的局勢,誰能說的定呢?一旦蘇陌接手秦地,又不能回到秦地。那麼蘇陌出意外的可能性說不定更大。畢竟那時,蘇陌一死,秦地可以名正言順地歸于皇上。
「別想那麼多。你有我,有五郎,有宇文公子和魯公,有秦地的千千萬萬。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幫你。讓你平安長大,但是你也要變強,變得足夠保護秦地的子民。」素雲說。
蘇陌點頭。素雲看見小蘇陌的手握成了拳頭。
「走吧。」兩人走出西苑。
西苑出宮遠比淑儀殿方便。蘇陌扶著素雲的手鑽進車輦。
這次「聚會」的地點選在樓那山。樓那山是京城的天然屏障,重巒迭嶂,高聳如屏,群山之上,工事防御烽火台物物俱全。山峰之間,僅有一道一線天峽谷連同北方,峽谷口建著城樓,峽谷窄小,城樓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這城樓便是由北進京的唯一入口——望沙關。這個城門一關,兩邊都是高山,若想入關,便要繞行數百里。加之高山上有瞭望塔烽火台,敵軍形跡一覽無遺。所以,自古以來,這望沙關的鐵門從來都不是從外面被轟開,而是從里面亂起。
樓那山附近設有圍場行宮,此時雖是盛夏,樓那山附近卻是清涼舒適。
「都快趕得上那達慕了。」一位隨行的太監說。他是西苑的太監,以前跟著長公主見過些市面。
「那達慕?」蘇陌記得自己好像听過這個詞。
「就是匈奴蒙古喜歡的聚會。他們是逐水草而居的民族。所以到了春夏水草繁盛的時候,人馬就不知不覺地聚到了一塊。水草豐盛,他們便扎下帳篷,一連幾個月不動。牛馬羊吃草,大人小孩們就聚到一塊,摔跤啊、比賽馬啊、還有射箭。據說這那達慕的時間沒個準頭,有時候人多,一年一次,人少了三五年才遇到一次。主子您看,這架勢,雖然混著幾個屬國,卻也和那達慕的感覺差不多了」小太監指著馬車外嘰嘰喳喳。
素雲道︰「好啦,你下去幫忙推車吧。」
于是,小太監放下水果,又鑽了出去。
馬車進了山林,速度便變得極慢。山路坎坷,不時有太監停下來推車。蘇陌這才感覺到老吳書說不虛「戰車不適應山林」。
因為蘇陌是女眷又不會騎馬,所以這馬車少不了。蘇陌在馬車里吃了兩塊水果,感覺這車實在是卡住了。便跟素雲說︰「要不我們下去?」
「也好,透透氣。」素雲先打起轎簾,馬上有太監放下踏腳,素雲將蘇陌扶了下來。剛好听到一聲歡呼︰「兄弟」
只見那匈奴少年正跟著另一隊人馬策馬而來,他手上帶著皮套,皮套上落著一只威風凜凜的勾嘴虎楮大鷹。
蘇陌立馬被這只神氣的大鷹吸引了過去。匈奴少年見蘇陌感興趣,益發得意。嘴里吹了個響,大鷹便飛起,在空中盤旋一圈,又回落到匈奴少年手臂上。匈奴少年揚了揚眉毛。蘇陌看得心里直癢癢。湊過去道︰「給我模模。」
這是鷹,不是皇宮里的阿貓阿狗。
「不能模」匈奴少年話還沒說完,蘇陌的賊手就朝著大鷹身上一模。她本是好奇,卻還是有些害怕,故此出手也快。這一模,竟然給她模著了。
蘇陌嘿嘿,還沒笑完,笑容就凝固在臉上——鷹可是有脾氣的。
鷹類一向孤高,又有靈性,不是玩物。蘇陌這樣的陌生人一模,這虎眼大鷹頓時眼泛精光。一扎頭朝著蘇陌的眼楮啄了過來。蘇陌見狀不好,哇哇大叫,轉身就跑。
「哎呀」匈奴少年傻了眼。大叫一聲,連吹口哨,一則匈奴少年吹得凌亂,二則那鷹真發了怒,鷹居然不回來
只看見蘇陌穿著一身蕊黃女乃白的小騎裝在林子里亂竄亂跑,那鷹則低低地在樹林間穿梭。一個跑得快,一個被林木遮擋,飛不到最快速度。兩者蹦蹦跳跳地在林中跳躍。幾個御林軍要射又不敢射,蘇陌蹦蹦跳跳的,他們怕誤傷。
匈奴少年冷眼看見有鐵衣要出手,急得撲過去大叫︰「別別我的我的」
倒是小老頭穿著一身難得整齊的黑衣裳,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興高采烈道︰「看吧看吧又招惹鷹了」
他開心,蘇陌卻快哭出來了。那鷹也異常執著,竭盡全力的跟著。若不是蘇陌身子小,速度快。這里樹木藤蔓又多,否則大鷹早就把蘇陌啄成了蜂窩。
匈奴少年只覺得腦袋嗡嗡響。他一個勁地吹哨子,那鷹卻不理他。
「你這鷹怎麼訓的啊?」一小太監責怪。
「他沒訓好,一心要帶出來炫耀的。」一人說。素雲等人回頭。原來另一隊人馬里是那個做人質的王子。王子似乎和阿莫沙很熟稔。
正在這時,只見皇帝的馬車里鑽出個穿著紅裳綠褲的女子,那女子手中拿著弓箭。匈奴少年看見,急得大叫。那女子卻毫不含糊,彎弓搭箭。要知道,射靶子容易,射移動的東西卻很難,特別是射像鷹這樣的動物。
女子箭發,只見一道銀光閃電般穿過層層樹葉,正中大鷹。
匈奴少年慘叫一聲,頓時就憋了嘴,怨念地看向那女子。而旁人皆是一陣叫好。
「這人是誰?」素雲小聲問一小太監。她心中奇怪,不是說只請了蘇陌一個娘娘嗎?
蘇陌年幼,宮中有事她都不過問,又成天泡在鐵衣營中。因此,連帶著素雲也多少誤過去一些消息。
「這是一月前到的蒙古公主。當時風儀姐姐你還叫我送了咱們宮的賀禮過去的。」小太監說。素雲點頭,蒙古國王的「禮物」,難怪這女子如此好的箭法。
也難怪今天會出現在這。
正想著呢。就見蘇陌氣呼呼地拎著那死掉了的大鷹從樹林里鑽出來,頭上還頂著些樹葉樹枝,很是狼狽。「阿莫沙你站住」蘇陌怒道。
阿莫沙見狀不好,雖然心疼那只大鷹,卻也顧不得了。用匈奴語嘀咕了句什麼,逃命似的逃離了素雲這行人。蘇陌追了兩步阿莫沙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壓根追不著。氣得直嚷嚷。皇上也從馬車里鑽出來「看戲」。圍觀人中免不了偷笑的。
「郡主,郡主算了你自己去惹鷹的。」在人前,素雲不直呼「蘇陌」。
眾人心中好笑,模鷹?弄只老虎給你模模如何?
蘇陌提了那死鷹,遞給小老頭。故意大聲道︰「烤了可好?」小老頭樂得拍手道︰「我的個小乖乖,正和我心意」
「不啊」阿莫沙在一輛馬車後露頭抓耳。小蘇陌立馬橫了眼,從旁邊一個相熟的侍衛身上「搶過」弓箭——瞄準阿莫沙
這一下,人群嘩然。阿莫沙不急,倒是嚇壞了阿莫沙附近一片「閑雜人等」,嘩啦啦散開一大片——這幾個月,小蘇陌的臭箭也出了名。
小蘇陌箭頭一動,箭頭前的人群就紛紛散讓。箭頭左,左邊人群一哄而散;箭頭右,右邊人群跑個干干淨淨。反倒是阿莫沙不著急了。
「我又不打你們」小蘇陌覺得很沒面子,跺腳道。
「你是不想射他們,就怕除了阿莫沙外,其它你都能射中。」小老頭笑眯眯都說。眾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