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妃 第二卷 2,苛稅如虎,人心似狼

作者 ︰ 墨小邪001

士兵害怕,蘇陌當然更害怕,和士兵們不同的是,蘇陌害怕得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穿著喪衣的人越走越近,卻無能為力。她的腳受傷,手被鎖住。雖然有無數個念頭,卻都賭在喉嚨里。

直到蘇陌看見一具「僵尸」突然身子一折——從地上撿起了那本被魏大哥丟下的文呈。蘇陌心中奇怪,「難不成僵尸也是認字的?」。

正在疑惑間,就听到那僵尸居然開口說話了,他說︰「錯了錯了不是收稅的稅官,是送個守陵孝女來守陵的」

節墨寂靜,他的聲音在街上听得一清二楚,還帶著一點回音。他的話音才落,就見那些喪尸們都不再緩慢的行動,而是一霎那行走自如,有些甚至歡天喜地蹦起來,不少人一邊朝蘇陌走還一邊將披散在臉前頭發掠到腦後去。

蘇陌捂著胸口,打量來人。只見這群人與活人無異,只不過各個面黃肌瘦。有幾位瘦得著實可怕,以至于她即使把頭發掠到了腦後,看起來反而比蓋在臉上更為駭人。因為她幾乎沒有脂肪的臉,讓她的一舉一動像極了會動的骷髏。

「管她什麼守陵孝女,不是稅官就好」有人說。

從他們的言語中,蘇陌已經明白來者不是死人而是活人。她拍了拍胸口,讓狂跳的心髒平穩下來,呼吸了兩口空氣,靜靜地看著他們。

「守陵的,又是來做掃青的咱們還得養著她」有人說。守陵的小官不上品級,卻一直有個風雅的名稱「掃青」。這個名字取得名副其實,掃青掃青,就是給皇陵拔草的。這人的話音一落,眾人的視線就不友善地落到蜷縮著的蘇陌身上。蘇陌窩在馬車里,睜著漂亮的眼楮打量四周越聚越多的假喪尸。有那麼一瞬間,蘇陌覺得自己就是玩把戲的藝人手中的小猴子,任人圍觀。蘇陌發現,當有人說了「咱們還得養著她」後,所有的人一瞬間把她看成了累贅。蘇陌這樣的年紀,對善意惡意最是敏感。何況她出生普通人家,知道鄉人對上頭來的白吃白喝的人的不屑。百姓們往往敢怒不敢言,任由酒囊飯袋們欺壓,只好背地里不忿。可如今蘇陌才不過一個毛團孩子,于是這些人的不滿就寫到了臉上。

蘇陌從眾人的話語中隱隱猜到這群人是把魏大哥一行人當成了稅官,所以有意將「官」嚇走。還猜到,這群人不喜歡自己。

「今年大水,我們可沒閑糧食供一個掃青。」有人說。

「人都來了,皇上的聖旨咱們可不能違抗,否則要殺頭的」撿文呈的那個老人家說。他說會殺頭,圍觀的人頓時一片驚恐。終于,有個漢子道︰「這樣吧,要不她就按老規矩,住老掃青的房子。不過吃喝自己干活掙。這樣行了吧」

一幫民眾點頭。

不少男孩的眼楮都在蘇陌的漂亮臉蛋上打轉,就算村人不喜歡她,男孩們卻不是很在意,畢竟蘇陌是他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娃。和小村的女孩比起來,蘇陌白女敕的皮膚,簡直就跟女乃豆腐一樣,讓人看著都想踫一踫。

「她的腳有傷」有男孩眼楮尖。于是眾人唰地一下圍過來。有婆娘不滿地說︰「得,怪不得把她送這里來呢,原來是個殘廢」

這兩個字像是刀子,一下扎進了蘇陌的心里,還狠狠地擰了一下。

「怎麼辦?」有人問。似乎大家都在擔心蘇陌會吃光他們家那少得可憐的糧食。一時間議論紛紛,蘇陌甚至听到有人說要把自己丟到海里去,還好老人家阻止了,說是再怎麼也不能害人性命。還有漢子說,走了蘇陌,沒準還會派掃青來。

蘇陌听著他們的議論,只覺得渾身冰冷冰冷。

終于,蘇陌張口道︰「我不是殘廢,我能干活。」

她的口音讓大家安靜了下來,蘇陌繼續說︰「我的腳只是受了傷,我能干活。」她執拗地不願承認某個事實。

「好,就這麼定了」老者說,「何大魚,拿斧頭來砍斷這鏈子。」于是有人應了一聲,不久,有個憨憨的年輕人拿了把斧頭過來,將蘇陌的鏈子竭力砍斷。可是卻取不下蘇陌手上的鐵環。于是蘇陌便戴著兩個鐵環被眾人帶走。眾人還驚喜地在她的馬車里發現了干糧,一群人蜂擁而上,將那硬邦邦的饅頭餡餅一搶而空。甚至連蘇陌的馬桶都被人搶回家。于是蘇陌知道,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小村,真的很窮很窮。

蘇陌被塞進一個石頭屋子。眾人連門都不關,就走了。因為貧窮和偏遠,這里大概是真正可以夜不閉戶的小村。

蘇陌躺在冰冷的石頭地上。打量這屋。雖然沒有燈,但是借著月光和她越來越好的視力,她可以看清,這里是一間標準的守陵人小房。房子不大,各種大小箱子堆得滿滿的。有一個牆角還堆著些魚竿漁網鋤頭斗笠簸箕。可見以前的掃青也過得頗為艱苦。再看四周的箱子櫃子架子上,有香,有紙錢,有各種祭祀用的禮器,甚至還有一張積滿了灰的小床。床上已經不知道幾年沒人睡了,連一床被褥都沒有,只有一個用竹篾編的枕頭。床下的箱子被翻了出來,蘇陌看到那箱子里裝著許多積壓的白色喪衣。這大概便是村人身上服裝的由來吧。這些白衣能保存這麼久,而沒有早早被村人瓜分,估計便是因為它們的不吉。

蘇陌倒不忌諱。闖過幾次生死劫難,此時的她已經不再顧忌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奮力移動自己的身子。她不敢太動腳,因為她還殘留著一絲希望,希望腳筋斷了,還能長起來。她從床下箱子里扯出幾套白衣,墊在身下,又扯出幾套白衣權當被子。聞了聞,這些白衣似乎都燻過檀香。然後便月兌去髒兮兮的外衣,想躺下。在月兌外衣時,她看到了外衣袖子里掉出來五郎給她的東西。出于好奇,她撿起打開。這才發現,五郎這家伙是把一包銀票塞進了她袖子里。蘇陌粗粗看了下,許多銀票上都打著五百、一千的字樣。「可惜,這里有錢也沒東西買。」蘇陌環顧四周,將銀票塞進了破床的爛腿里。

這麼多天來,她第一次躺在「被褥」上睡,可是她怎麼也睡不著,她在想她的腳,想素雲,想秦地的人,還在想她的二哥。直到天亮,蘇陌才睡了過去。

蘇陌睡了沒多久,感到有人搖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此時,已是白天,蘇陌又開始發燒,有些昏昏沉沉。

「起來,編網去」那女孩說。這女孩長得壯實,即使營養不良,也有蘇陌兩個半個頭。膚色被海風吹得黑紫,一時之間竟看不出臉蛋好不好。

蘇陌全身酸軟,連站都站不起來。那女孩便踹了一腳,蘇陌吃疼,嗚嗚了一聲。那女孩便罵道︰「作死啊白吃白喝的東西快點」

蘇陌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得。只好怒目而視,那女孩見狀又是一腳。口中還說︰「好看有什麼用,好看能當畫供起來啊」看來,這女孩似乎是听見了什麼話,因此對蘇陌有些不滿。這麼大年紀的女孩,對外貌總是上心的。

「瞪什麼瞪想挨打嗎?再瞪我就用凳子砸扁你的腿」壯實的女孩含氣威脅。

蘇陌不想被砸扁腿。只好扶著床小心翼翼地坐起來。她不敢朝腿上用力,她對腿還抱著希翼,不想讓自己的夢一下幻滅。

壯實女孩見她動作奇慢無比,不由等得不耐煩,外面剛好有人叫她,自己便先出去。蘇陌听到是幾個女孩在嘀嘀咕咕說話。什麼圍網,什麼好針腳。蘇陌听出來,這個壯實的女孩有個男生的名字,叫做「阿牛」,又有人叫她「牛妹」。門口說話的兩個女孩分別叫做「阿珍」、「阿珠」,是一對姐妹。還有一個男孩,一門心思想看蘇陌,被女孩們叫做「小蝦米」,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

蘇陌揉了揉眼楮,不想再穿那套又是泥點又是血漬的宮裝,于是挑了套純白的孝衣穿上。她本身嬌小,挑了套小的穿著還是顯大。腰帶一束,倒也顯得愈發清秀。俗話說,女要俏,三分孝。何況蘇陌本就長得好看。她穿了這衣服,用一布條將頭發束做一把,就算是穿戴好了。而門外叫阿牛的壯實女孩也已經等不及,帶著一幫小兄弟姐妹嘩啦擠進門來。看到蘇陌的樣子,倒也愣了愣。不得不心底承認蘇陌的確好看。她這麼覺得,身邊的小蝦米更是這麼覺得。牛妹看小蝦米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就沒來由來了脾氣。道︰「穿好了還不走?要轎子抬你嗎?」。

蘇陌只好扶著牆心驚膽顫地站起。不出所料,她剛一用力,腳跟就傳來鑽心的疼痛。蘇陌一下就軟倒在地。與此同時,蘇陌還覺得自己的某種希翼破碎了,眼淚一下在眼眶中打轉。「我的腳真的廢了。」蘇陌心中說。

「我來背你!」小蝦米屁顛屁顛地朝著梨花帶雨的小蘇陌撲去。跑不出兩步,他就被牛妹推到了一邊。牛妹道︰「真是個斷腿的——你一邊去,我來」然後將蘇陌背起。一行人出了屋子。

蘇陌看見,這節墨果然如魏大哥所說,曾經繁華熱鬧。雙目所及,全是以前遺留的石頭房子。房屋平整,蓋著青瓦黑瓦,都是石頭雕成。這樣的石板巨大沉重,既能遮風避雨,又不怕台風掀起屋頂。道路上也鋪著大塊的青石板,沿路可見店鋪旁的花壇,沒有花,只有些雜草。連路上青石板縫里都鑽出了蓬蒿雜草,顯然許久無馬車走過,它們便在石板的縫隙里放肆張揚。有的雜草已經長到了小孩的腰間。仔細打量,節墨城有護城城牆,有哨口,有主干道連接南北城門。主道可以同過八輛馬車,主道兩旁是些空空蕩蕩的店鋪,還有無數小道從主道伸展出去。店鋪的門板都已被拆下,可以看見店鋪里殘存著些破磚爛瓦。城中央另有一條大道通向陡峻的采薇山。這布局嚴謹的城市卻沒什麼人,路上連偶爾過路的母雞和黃狗都沒有一只。除了這幾個半大少年的腳步聲,便再無聲音。腳步聲回響在街道里,平白有些人。偌大的石頭城,空空蕩蕩,哪怕在白天也透著寂寥和陰森。沿著主道,過了去皇陵的路口,又走過一個氣勢磅礡的對海城門,便到了沙灘上。和太平港的黃沙不同。這里的海灘是銀白色的。在清晨的陽光下,像絲綢一樣潔白。若是蘇陌腳沒斷,此時一定會哈哈地笑著在沙灘上奔跑。享受海風拂面的愜意和沙子擠過腳趾的酥麻。

不過此時,蘇陌已經沒了這樣的興致。只看著那藍天朝霞里飛翔的海鷗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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