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小蘇陌心急如焚，不由又伸出頭去看那滿是人的敵方營地。
不知為何，敵陣中遲遲不聞縱火聲。時間拖得越久，小蘇陌的心里越是七上八下。
「小蝦米他們沒事吧？難道還沒找到糧草儲備的地方？」蘇陌心想。
情況比小蘇陌想象得更糟。
歐陽等三人在一塊石頭後小心地探出頭。他們已經在附近小心翼翼地兜了一小圈。然後發現——有糧草車，但是遠比想象中得少。
「他們本就不是為了攻城來的。」歐陽道，「所以太多的糧草反而是累贅，看樣子，他們只不過帶了稍微有余的干糧而已。」
「那他們不怕進城沒吃的？」小蝦米又問，發覺自己說的這句話不吉利，連忙呸了一口。
「以他們的兵力，大可以搶，進了節墨，也可以搜刮，還有捕魚。甚至吃人。」柯城說。指了指一個篝火。的確，有幾處篝火上烤著什麼，小蝦米起初沒注意，柯城一指才發現居然是人頭。而旁邊就有人在開膛破肚弄腸子，這些人都穿得像和尚，卻留著頭發，不知道他們烤人頭撈腸子是為了祭祀還是做飯。
小蝦米忍不住胃中不適。
「噓。」柯城提醒少年。
「糧草不多的話，那他們的攻勢必定猛烈，他們耗不起。」歐陽皺眉說。
事實上，他的推斷沒錯，順天軍的兵士像瘋了一樣，一波接著一波往節墨城牆口沖。與他們密密麻麻的人、洶涌的攻勢比起來，節墨就像是一個連衣裳都來不及穿的柔弱少女。只能抓著自己的衣襟，淚眼汪汪地看著即將破門而入的暴徒，卻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從節墨城牆上丟下來的火油以及石頭少得幾乎有些可笑。倒是那些飛虎爪，掀起雲梯來幾乎是一掀一個準。
「破」「破」扛著巨大樹干的敵兵正在撞城，一邊撞，一邊喊著「破」的號子。那巨大的轟響聲聲聲敲打著蘇陌的耳膜。蘇陌真擔心節墨的石門撐不住。
可是，不但石頭和火油有限，節墨所持有的東西都很有限。
小蘇陌不知道，此時，在城樓上的眾人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就連宇文謹，也實在不知道如何守住城闕。
「你們幾個，按著剛才說的，帶著人從後城門上船。」宇文謹開始著手安排人逃亡。他們現在至少有一艘太平港開來的大船，以及十二艘小漁船。既然有可能守不住，他要做的就是盡量減少人命損失。
一時間，宇文謹似乎從海賊變回了他的本色。一個扛得起天空的鐵軍人。
「你們幾個留下來幫我拖住。」宇文謹說，他指定的「留下來」的人都是他自己的人。族長要說什麼。宇文謹卻朝他拱拱手，道︰「走好。」
能多拖一會，節墨百姓就能多些時間轉移。
他更著急的是蘇陌等人怎麼還不見動靜。
他留在這城樓，除了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性，更因為保護蘇陌是宇文公子交待的任務。他無法放著蘇陌不管，自己逃亡。此時的他，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為何沒有跟著蘇陌去燒糧草，反倒讓歐陽參軍那個冷冰冰的家伙去。宇文謹像了解自己的手一般了解歐陽這種標準的軍人——萬一遇到危險，歐陽想的不會是如何最好的保護蘇陌，而是如何最好的保護大局，哪怕放棄蘇陌。
正在宇文謹焦頭爛額之際。排隊撤離的隊伍又出現了騷動。
「怎麼啦」宇文謹吼道。
十個將軍八個暴。他脾氣也不好，又能打戰又脾氣好的這世上恐怕只有宇文長卿。但是宇文長卿就算不怒，也已經令人害怕。
「頭，張遠山不肯走」手下一個漢子說。
不肯走？
正想著呢，就見張遠山那家伙沖了上來，口中說著︰「不戰而敗，可恥可恥我張遠山不做逃兵何況郡主未歸，此時我走，便是不忠不義我死也要等到郡主歸來」
言畢，一撈裙角，一坐在城樓上了。
宇文謹一捂頭，明白了。不戰而敗，自古就不是這些死書呆們推崇的；像張遠山這種聰明人不是不肯逃，而是逃而「無名」，這幫子腦袋與正常人不一樣的家伙推崇的是「護主逃難」，那才叫做忠，叫做義，哪怕死了也叫一個轟轟烈烈。
「不要拉我」張遠山說。
宇文謹看了一眼，好家伙，又多了一個人。正是那采薇郡主。宇文謹那個急啊，所以說當兵的多半不喜歡秀才，你看看都什麼時候了？火箭亂飛，城池將破。你個書呆子鬧士大夫脾氣就算了，還搭上一個女女圭女圭上城樓拉拉扯扯，是不是要給你們倆在這危機重重的地方擺個茶盤喝點小酒才算了結啊——這不是添亂嗎？
好端端地不去船上，在這瞎擺什麼忠孝節義？
「嘛玩意給我趕下去」宇文謹怒了。
「我，不，走」張遠山還特意延長了語調。
「你不走，我也不走。」采薇郡主說，邊說邊整整裙子，也在張遠山身邊坐下。還不忘對張遠山嫵媚地一笑。
「搞屁啊」宇文大叔真快急瘋了，在小蘇陌面前一向不太說髒話的大叔開始露出本性笑，笑什麼笑啊她
張遠山握住采薇的手，道︰「你走吧。」
「不走。」采薇說，「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知道你喜歡我。好不容易……成為你的人。我不走，我要你娶我。」
采薇含情脈脈地看著張遠山，柔情蜜意在兩人之間彌漫。
卻急壞了在旁牙齒都要咬碎了的宇文謹。從這時候起，宇文謹深刻地意識到，書呆子就是書呆子，腦子再好用，也免不了犯傻的時候
「你們倆想死啊想死啊滾啊听見沒」宇文謹推下去一個敵兵，從地上彈起來，一刀下去，又剁下一人頭。死者頭腔里的血濺了他一身，可憐他還得抽空照顧那兩個雙目對視的小兩口「辣塊媽**滾啊」宇文謹言畢，舉起一具死尸，照著梯子上一砸——幾聲慘叫。
當宇文謹帶著一幫子人淤血奮戰的時候，在他們身後，一種極不協調的氣氛在蔓延。
「采薇，我或許會死在這。但是我是臣，君在臣在，是天地道義。」張遠山說。慷慨有力，就是融不進周圍的壞境。
宇文謹目瞪口呆地看著采薇一听，雙眼放光地說︰「我就喜歡你這種傻乎勁。嗯哪」給張遠山額頭來了一下。
「毛病啊這也行？」宇文謹都快哭了。
「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就是我的君。」采薇說得含情脈脈。
宇文謹發出一陣狼哭鬼號般的大叫，「冷死個人啦」。幾個知道宇文謹性格的大漢同情地看著宇文謹。
「采薇，我不能娶你。我怕……。」張遠山道。
「不許說……不怕，張郎，我們現在就結為夫妻。」
「天地為證，燃箭為香。」
得，這兩人居然開始拜起堂來了。宇文謹受不了他們倆的卿卿我我，卻也免不了有人覺得此情此景感人肺腑，掉起了眼淚。
「張郎。」
「采薇。」
「張郎。」
「采薇!」
倆人越靠越近，眼看少兒禁止的一幕即將在這烽火四起的城樓出現，幾個漢子眼巴巴地看著。
卻見宇文謹丟了個血淋淋的人頭到兩人中間，吼道︰「別他**蟑螂了，還小強哪快給我滾不滾也給我躲起來——順便閉上你倆的鳥嘴」
采薇一下站了起來。
「怎麼了有意見？」宇文謹火氣正大。
采薇指了一下宇文謹身後，宇文謹回頭，只見對面的陣營里發出一陣喧嘩。同時火光沖天。眾人發出一聲歡呼。
「燒起來了」張遠山文雅地說。
「閉嘴」宇文謹現在一听張遠山開口就想月兌下鞋子拍死他這只蟑螂。說歸說，宇文謹心里一下松了不少。可是又想︰「怎麼這麼大動靜？不是被發現了吧？」
再說歐陽這邊，三人面面相覷。
「怎麼燒起來了？」三人均不解。
火，不是他們放的，他們三人才剛剛找到比較合適的地點。可是他們剛剛隱藏好身形，卻發現一個火點飛到了干草堆上。緊接著，無數火點，似乎從天而降，紛紛落在後方未動的人身上。幾乎同時，還有慘叫聲傳來。
「似乎有高手殺了進去。」歐陽猜測。
「沒道理啊。」柯城疑惑。節墨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去個榆林鎮都要準備一包干糧，哪里會憑空出現一幫子「高手」？
「會不會是內訌？」柯城想了個比較可能的。
歐陽也皺了眉。一路來，他也知道節墨不會有外援。至少不會這麼快有外援。可是眼前的情景讓他不得不相信，是來了人，而且是非常可怕的人。
幾乎一瞬間，順天軍陣腳大亂，無數馬匹和人莫名倒地。小蝦米好奇地彈出腦袋，他只看見有幾個人驚恐地跑著，背對火光，慌張的人形變成仿佛一個個站立的影子，只不過一瞬間，影子被看不見的東西割裂，頭顱，手臂亂飛，噴濺的鮮血在火光中像是一連串黑珍珠。
小蝦米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捕殺場面。這已經不是戰爭，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殺。柯城怕他叫出聲，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比起這些，李公公的神佑衛都還算善良，畢竟，神佑衛是看得見模得著的。而此時，死神就像如影隨形的影子，根本無影無蹤。誰都不知道哪里安全，于是恐懼隨著死者的增多開始無邊放大。盡管如此，慘叫聲中，無數肢體亂飛。
「天啊，來的究竟是什麼人。」連歐陽也忍不住生出寒意。
殺人者來去無蹤，仿佛死神的鐮刀一般收割人生命，毫不手軟。空氣中都透著血腥味的冰冷，火光漫天，卻益發殺氣凜然。
「我只知道，我絕對不要跟這些人為敵。」柯城白著臉說。
小蝦米拼命地點頭。
而另一邊，小蘇陌顯然也看到了火光。
除了火光，還有一些人朝著她所在的方向逃命而來。
糟糕，會被發現
小蘇陌緊張地取下一枚飛刀，「二丫，別出聲，我保護你。」
二丫點頭，縮成一團。話說如此，小蘇陌可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護得了自己與二丫。因為，她的手因為害怕而在發抖。
一個人跑進。蘇陌的白衣在黑暗中果然過于顯眼，那人一跑近就「咦」了一聲。小蘇陌心一橫，手中飛刀一捏，手腕用力，射了出去。
那人捂住脖子，噗通倒地。
「射，射中了。」蘇陌看著自己的手，一時間，成功的喜悅和殺人的罪惡感同時向她襲來。
「啊快跑」有人喊。
「跑不了，拼了」又有人說。于是蘇陌看見好幾個影子仿佛地獄的惡鬼一般撲來。他們手上的兵器，反射著冷月的寒光。
小蘇陌再來不及想其他，又取下一枚飛刀，一丟
奇怪的事發生了，蘇陌明明取下的是一枚，可是撲來的五六個大漢卻都不約而同地捂住喉嚨，噗通倒地。
「好厲害。」二丫拍手。
她一拍手，又有人跑向這。
這次，小蘇陌有意沒有拿飛刀，她做了一個丟擲的動作。隨著這個動作，跑近的倒霉鬼紛紛倒地。
蘇陌背脊泛起寒意，她終于意識到一件事——她身後有人。
小蘇陌懵懂地回頭。在身後那看不見的黑暗里，不知道藏著什麼。
可是，小蘇陌愈發強烈地感覺到，有一雙眼楮，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害怕，強烈的害怕席卷了蘇陌的靈魂，她已經不能思考。死人的血順著石頭染紅了她的輕輕羅襪。
「二……二丫，把我丟起來。」蘇陌顫抖著說。
她一定要知道，要知道是誰在那黑暗中，他到底有什麼居心
傻二丫最听蘇陌的話，二話不說就站起來，抱起蘇陌一丟蘇陌借著這股力，展開身法「飛」出了石後的陰影。一瞬間，暴露在火光之下。
「那里有人」果然，有人看見了蘇陌的白衣。
而蘇陌則使出她吃女乃的勁朝著黑暗中「奔」去。這是她使用步法最快的一次，快到她自己都能听到風聲，她還听見有人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鬼啊」
或許她現在的速度已經與鬼魅無異。她直接奔向黑暗，朝著感覺中的眼楮靠近。奇怪的是，那眼楮似乎在等著她。一瞬間，小蘇陌不由有種「中計」般的慌亂。
「接住。」一個聲音說。說話人的聲音刻意壓抑。
一個東西朝蘇陌飛來，要說小蘇陌也真乖，她居然真接住了黏糊糊的，也不知道什麼東西。還未反應過來，只覺得小手被人一扯，整個身子再次飛了起來。比剛剛她自己運功時高上數丈
蘇陌在慌忙中看了那人一眼——黑色。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的黑色。根本看不清。
「你是誰？」
那人不答。
那人帶著蘇陌飛了十來丈，直接從傻二丫頭頂躍過，踏入順天兵馬齊聚的地方。待將進入光芒中的一霎那，黑衣人便將蘇陌一把甩出自己退回黑暗。
小蘇陌驚恐地「啊!」了一聲，發現自己被甩得極高，摔下去非跌死不可。于是，慌不迭使用身法，逼緩落勢。
一下，小蘇陌衣袂飛揚地出現在火光上空
「看天上」畫著符咒的士兵驚恐地看著從天而降恍若魔神出世的小蘇陌。
此時的蘇陌看起來絕對讓他們魂飛魄散。不是因為蘇陌傾世的容貌，不是因為那不祥的素服，不是因為她沾血的羅襪和從天而降的妖異——而是因為她手中拿的是一個雙眼圓睜的腦袋。
順天教主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