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文將手中的包袱丟給茗硯,拉著柳雲飛一路小跑,便朝著和風院的小書房跑去,身後鈴蘭和茗硯拎著東西不敢跑得太快,顧敏軒不緊不慢地走著。
八月十五的月亮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鏤刻而成的玉盤,掛在黑色絲絨一般的夜幕中,四周不遠不近零星地點綴著鑽石般閃耀的星星,溶溶的月色籠罩著整個和風院,讓這個院落顯得如此的安靜和溫馨,奔跑中,柳雲飛忍不住側目凝視著顧敏文……
這個孩子在她的心里就像她的弟弟,雖然他們沒有血緣,可是很多時候卻比親人更親密,除了那些不可為人所知秘密,他們從來都不會隱瞞對方,尤其是敏文,不管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第一件便是要和她分享。
真好,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分享感情的快樂,從很久以前,她就已經學會了獨自承受,她沒有朋友更沒有所謂的閨蜜,她的事情說出來也不能解決,沒有人在意她願不願意,沒有人問她可不可以。
原本來顧府的時候,她心中也是有一些不願的,可是這些日子的處,讓她越來越多地慶幸,還好當初遇到的是顧家的人,還好大夫人留下了她們母女。
大夫人總是對娘親夸獎,說因著是她的到來,給了敏文積極的影響,讓他比以前開朗了許多,可是她自己知道,事實恰恰相反,是顧敏文如同一縷陽光照驅散了她內心的黑暗和陰影,讓她知道這個世上原來有這樣純潔的人兒,可以毫無顧忌地交托他對你的信任,明明應該是主僕,卻從來沒有將她看得低人一等,在這個時代更顯得難能可貴……
柳雲飛唇邊略帶笑意,疑惑地問了氣喘噓噓的顧敏文一聲︰「少爺咱們這是去書房?」
「嗯。先給你看一些東西。」
正說著,兩人便到了書房門口。
「走,先進去吧。」顧敏文搖了搖兩人交握的手。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柳雲飛被里面的景象震住了……
一個兩尺來高的走馬燈立在書房中央,走馬的的八個面分別是八幅不同的畫面,然而無一不是柳雲飛和顧敏文這段時間一起學習玩樂的情景,有的是他們一同練字,有的是他們刻苦學射,還有敏文受罰柳雲飛給他抹藥的情景……這八幅畫不斷交替回旋,配合著燈中的燭光,十分溫馨。
可是最妙的還不在此處,敏文讓人在燈籠內側做了薄薄的類似皮影的鏤刻,在蠟燭的光線和室內的黑暗作用下,那些圖都投影在了牆上,顯得栩栩如生,分外靈動傳神,望著這些畫面,柳雲飛一時失去了言語,半天才回過神來。
「三少爺,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柳雲飛費力地咽了咽吐沫。
「嗯當然啦,我想了很久,準備了很久呢」顧敏文答得干脆,語氣歡快。
柳雲飛望了滿臉興奮的顧敏文,又看了一眼屋子中央猶自轉動著的走馬燈,無語地忘了望房梁。
時間什麼的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只是無意之中跟顧敏文講過一次走馬燈,而且十分模糊,況且據她所知,這個世界好像還沒有走馬燈問世啊,僅憑寥寥數句話,顧敏文就做出了這麼個走馬燈,她發現了,顧敏文在機械上應該極有天賦,這顧家人的腦袋都是什麼構成啊?她還以為顧敏文屬于正常智力範疇呢。
「怎麼了?雲飛?我做的不對嗎?」。顧敏文看她一直對著房梁發呆,不由忐忑地自言自語道︰「不可能啊?所有的操作步驟我都是按照你告訴我的來弄的。而且我看它能轉起來,也能在牆上有投影啊。」
唉,就是做的太好了,才讓人吃驚,她原來以為只有穿越者才會有這樣的天賦,看樣子她錯了,她真的錯了,怪不得顧敏文讀書方面並不十分出色,原來根本是他努力錯了方向,這孩子是個機械和手工的天才,如果擱到現代,那肯定能弄個特長啥的,可是這個時代……
「吱—」又一聲推門聲,顧敏軒走了進來,不出所料,他也被屋里的光景震驚了。
「大哥你說好看嗎?」。顧敏文看見他的大哥難得露出與年齡相符的少年人常見的好奇吃驚,分外高興,他覺得這個燈籠一定是做的成功了,不然怎麼會連大哥的嘴巴都長那麼大。
顧敏軒確實吃驚了,他自幼博覽群書,而且十分龐雜,幼時也曾在書中見過有先人提及類似的花燈,可是從來沒有人做出來過,這些日子走南闖北,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燈。
「敏文,這是你做的?」顧敏軒平復了胸中的震驚,開口問道。
「當然啦。」看出了顧敏軒的震驚,顧敏文忽而覺得自己總算有一樣是大哥不會的了,語氣中難得地顯出一分得色。
「沒有人教你?」
顧敏文撓了撓頭想了想,「最早是雲飛提出來的。」
又是那個孩子,顧敏軒略略皺了皺眉。
「我只是在書里看過有這麼一種燈,沒給過三少爺意見。」柳雲飛忍不住插嘴。
顧敏文聞言詫異,明明基本的東西都是雲飛告訴他的,他其實只是動了個手而已,不過既然她這麼說自然有她的道理,于是也順雲飛的話點了點頭,「嗯」
「除了這個燈,你還做過什麼?」
「還有小水車,還有小的馬車,另外還有一個微型的弓弩,那個是照著之前吳用吳先生留下的圖做的。」
顧敏軒看著欣欣然的顧敏文有一絲歡喜,又有一絲哀戚。
歡喜的是父親母親多日來一直感慨敏文在詩書上資質平平,唯一靠的不過是刻苦用心,爾今他卻發現敏文的天賦和特長並不在詩書,而是在機關制造之上,這麼一個燈籠看似簡單,實際制作起來如果沒有詳細的步驟,則十分復雜,可是敏文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竟然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做了出來,可見他在這方面的領悟力是多麼的突出。
哀戚的是顧家世代書香,從來都是禮義詩書見長,門風甚嚴,天熙建朝之初也曾十分重視機關制造,蜀中唐門便是那個時候發展壯大起來的,可是一代代過去了,士農工商的階層壁壘越來越明顯,機關制造再一次被歸入了奇yin巧計,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微末之技,就算唐門那樣的望族,如今也被世族所唾棄,如今兵部也在大量減少給他們的訂單,轉而由皇貴妃的母家孫家來制造兵器。
敏文的這個天賦到底是被重視還是被湮沒,這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他覺得這件事情有必要跟老太太仔細說一說。
「大哥,你怎麼了?」顧敏文看著顧敏軒變幻的神色十分擔憂。
「沒事,我只是剛剛發現,我的小三弟原來這樣的聰明能干,十分歡喜。」
顧敏文得了他向來尊敬的大哥的稱贊,像喝了蜜一般從口甜到心,開心不已。
可是柳雲飛卻知道,顧敏軒此刻的掙扎,如果讓敏文發展機械上的天賦,可能從此便會為世族所不屑,可是讓他放棄機關制造,又十分的可惜,畢竟敏文在讀書上的能力相對于此要差很多。
柳雲飛低下頭,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無論什麼時候,何種地位的人都要向現實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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