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很快被找了出來,不出一個時辰,整件事情便被弄清楚了。
原來那王嬸是府里的家生子,多年來只能在小廚做些雜活,她看文氏是外地來的,卻得了照顧小少爺的活,不但月錢多,打賞也很是豐厚,便欲伙同照顧著七少爺的乳嬤嬤演了這麼一出。
那名乳嬤嬤也發現七少爺很留戀文氏,怕自己地位不保,丟了飯碗,于是想出了這麼一招栽贓陷害,先將雲飛母女趕出去,然後再想辦法推薦王嬸,當初這乳母能夠在靜思院當差,王嬸也是出了不少力的。
兩人本是看文氏家中無人,欺負柳雲飛年幼,誰料一個半大的孩子能夠將計就計,輕松解圍呢。這正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把自家算計。
不過這些已經不關柳雲飛什麼事兒了,一眾人等回府以後不多會兒文氏不放心雲飛,從柴房放出來以後立刻就跟大夫人告假,便回了小院。
柳雲飛一看見母親便飛奔了過去。
「娘,您沒事吧?」
「沒事。」文氏安慰柳雲飛道,「我們母子二人在顧府沒有根基,又得了眾人眼中的‘肥差’,自然會有人眼紅,這也是人之常情。」說著又輕嘆了一口氣,「若不是我們如今無依無靠,又何故寄人籬下,賣身為奴呢。王嬸一家也是可憐人,如果我們沒有來蘇州,他們也不會起了這樣的心思,如今……」
听了這話,柳雲飛不禁又為母親的心軟而頭痛不已,那王嬸雖然全家都被發賣了,可是那也是惡有惡報,如果不是她起了歹念,又怎麼會落得今日的下查?如果,自己真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那今日被發賣的恐怕就是她們母女了,屆時又有誰來同情她們呢?
心中雖對母親的想法不認同,面上卻不能如此表現,柳雲飛立刻扁了扁嘴,雙眼含淚︰「娘親,您這是在責怪孩兒自作主張嗎?」。
自柳雲飛出生起,文氏就一直照顧她,事必躬親,無微不至,可是極少看見這孩子露出什麼表情,冷了熱了,高興了,難受了,永遠都是木木呆呆的樣子,若不是女兒很早便識字讀書,她可能會以為自己的女兒是個傻子,不過就算是傻子也沒關系,她的女兒便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如今這般委屈的模樣看得她又是歡喜又是心酸。
歡喜的是,那一場大火後,這孩子好像原來被堵上的那一竅一下子就開了,依舊過目不忘,卻更加聰明可人了,如果不是現實所迫,她真想把女兒日日摟在懷里,好好地跟她聊一場,想著想著,她便不由地伸出了手,一把將雲飛抱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軟聲細語地安慰︰「傻丫頭,娘怎麼會那麼想。娘雖然心軟,但還不至于這等迂腐無知,今日娘還沒有夸你,若不是你將計就計,我們母女此刻便如那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一听這話,柳雲飛緊湊在一起的臉立刻舒展開來,笑眯眯地抱著文氏的脖子,在她軟軟香香的頸間蹭了蹭。
「娘,你真好」
很多年前,她便想這樣對著她的媽媽撒嬌,那個時候她看見村里別的孩子可以安安心心地躲在媽**懷里,她是多麼地欣羨啊,可是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不過現在好了,她的娘親待她很好很好,這就足夠了,她也會待娘親很好很好,她會幫娘親把失去的統統討回來的,深吸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娘,你好香。」
這樣軟糯柔甜的聲音,一下子敲在了文氏的心上,她的心好像有一根羽毛在上面輕輕地撓,讓她不由地酸酸軟軟,眼淚也止不住滴了下來,她緊緊擁抱著自己的女兒,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無助。
「囡囡,都是娘對不起你。」
囡囡是雲飛的小名,陪伴了柳雲飛將近兩萬個日夜,可是如今她要告別了,她必須記住,她現在是男孩子,劉家和孫家的人不知道還會不會找她們,不能露了馬腳,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天衣無縫,她回抱著文氏,向她抱怨︰「娘,兒子現在叫雲飛了,您忘了嗎?即使有人看見我小時候女兒家的打扮,也是因為自小體弱,有高僧曾言,當做女兒養方能得保平安,健康長大。」
「是是是,雲飛,你是娘的好兒子,瞧瞧,娘還不如你來得謹慎呢。」文氏忙不迭地答應。
母女二人都十分珍惜進府之前的還能住在一起的溫馨時光,一旦入府,兩人所住的院子都不同,雖然表面上看是縮短的距離,實際上比現在還要不便,沒有主人的吩咐,她們輕易是不能擅離職守的。
當晚,兩人便睡在一處,好一番促膝暢談。
…………
顧府長房。
大夫人剛處理了王嬸跟乳母嫁禍的事情,紅綾便來報︰「夫人,二夫人來了。」話音剛落,二夫人便掀簾進了內室,大夫人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二夫人姚氏上身著霜色短襦湖配水紋八寶立水裙,外面罩了一件藍色遍地散繡金銀暗花的偏襟褙子,簡簡單單挽了個隨雲髻,發間別了一對金瓖寶蝶趕花簪,難得沒有盛裝出場,擺她那四品誥命的排場,想到這里大夫人輕輕低下頭抿了一口茶,掩去了她微諷的嘴角。
姚氏不等大夫人開口便在她右手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徑自問道︰「大嫂,今兒這事兒跟四房恐怕又月兌不了關系吧?」
大夫人不語,向二夫人微微一笑示意她繼續。
「我听說那王婆子的弟媳婦可是四弟妹的陪嫁呢……」
大夫人一挑眉︰「哦?」
大夫人有些吃驚,二老爺夫婦長年在外,很少回老宅,沒想到連她院里的人姚氏都這麼清楚。
「哼大嫂別誤會,我可不想插手您院里的事兒,只是但凡跟四房的人有關系的我都得打听清楚了,您也知道我們老爺……」
余下的話不用說,大夫人也明白。
淑妃娘娘雖然歿了,可是皇後和她背後的鄭家依舊對顧家多番防備,哪怕她身為天熙文人稱道的「第一狀元」的夫君一直拒不入朝。哪怕顧家僅有的兩個在朝為官的男子,一個被外放,一個只在翰林做了個小小的編修,鄭家依舊不肯放過他們,二老爺的那些姬妾,哪個不是鄭家塞進去的……
還有老宅這位四弟妹,只因為鄭家的打算,從小與四弟青梅竹馬的表妹秦惠然也被逼進了家廟。要不是老五實在固執木訥,且毫無實權,估計他在京城也不得安生……
想到這里,大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
「二弟妹,你多慮了,靜思院的事怎麼能扯上四弟妹呢。」
「哼」姚氏冷哼了一聲,十分不屑,「大嫂,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何必遮遮掩掩,誰不知道她到顧家來就是為了攪得咱們顧家家宅不寧?要不是宮里那位,就憑她一個鄭家的旁支庶女,能進顧家的大門?她嫁進來除了攪禍還干了什麼好事?哦,對了」姚氏夸張地擊了一下掌,「還有把惠然表妹逼近了庵堂。你說這皇後也是,給我們家老爺送了那麼些姬妾也就罷了,還非得…」
「二弟妹」大夫人厲聲打斷了她,這個姚氏雖說心直口快不曾算計過她,但是須知禍從口出,誰又能保證她院里就沒有四房的耳目,她這麼大聲的嚷嚷,還怕听見的人不夠多嗎。
姚氏撇了撇嘴︰「我這不是為咱們顧家抱不平嗎?」。
「皇後娘娘的旨意不是我等可以妄自揣測的,娘娘贈送妾室給二弟是為了體恤咱們顧家前幾代人丁單薄,希望咱們家這一代能夠枝繁葉茂,子孫昌盛,這是娘娘對咱們顧家的恩澤。至于惠然表妹,她一心向佛,早就有修行之意,她入庵堂跟四弟妹能扯上什麼關系呢?你多心了。」這個二弟妹看樣子真是娘家的時候順風順水慣了,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女,父母自然是捧在手心了,只是嫁了人這麼多年居然還如此任性而為,實在是不應該,怪不得會被二弟支來老宅。
姚氏聞言頓覺無趣,坐了一會兒,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告退了,出了長房的靜思院直接向二房的長風院走去。
緊跟著姚氏的林媽媽是她的陪房,跟了她多年,深知二夫人雖然心直口快,但是並不魯莽,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二夫人會在大夫人面前說那樣一番話,靠上前低聲向姚氏問道︰「夫人您何故要跟大夫人說那些個話,讓大夫人小瞧了您去呢?」
姚氏輕嘆了一聲︰「我何嘗願意如此,不是為了給四房那位看嗎?你也知道老爺今年到任了,還不知道能被調到哪兒去,希望鄭家不要做什麼手腳,我們顧家得讓鄭家的人看到我們內宅不合,而我是只會給顧維義拖後腿的無知婦人。」
「夫人真是用心良苦……」林媽媽不由心酸。
她從沒有想過當初被老爺夫人奉若明珠的姚氏如今也要如此費盡心機,裝瘋賣傻,也不知夫人當初力排眾議,堅持嫁給顧家二老爺,如今夫人再看著那滿園的鶯鶯燕燕們,心中悔是不悔。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姚氏忽然幽幽地念道,長袖一揮眸光微冷「笑話,富貴從來險種求,我相信老爺,相信顧家總有出頭之日。」可聲音微不可聞,也不知是說給旁人听還是勸慰自己。
…………
姚氏走後,大夫人將張嬤嬤招來跟前商量︰「你覺得柳家的小子給敏文當伴讀書童怎麼樣?」
「老奴覺得使得,今日瞧著那孩子既機靈又沉穩,遇事不慌不亂,家中忽然之間出現多生人,她還能條理清晰地回答您的問題,長的也不錯,粉雕玉鑿的,平常百姓家這麼大的孩子養成這樣已是難得。」
「這樣的孩子恐怕不是蓬門蓽戶養的出來的,這母子兩只怕也不簡單呢」大夫人端起茶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又放下。
守在一旁的張嬤嬤見杯中茶空了,便適時地給續上茶,一邊問道,「那夫人為何要收留他們,不怕因此招來禍事呢?」
「禍事到不至于,你看咱們一路回府可曾看到什麼通緝令?最近也沒有哪戶人家被抄家滅族闔家發配的,我看那柳嫂目光清澈,不像是歹人,姿色一般也不像是外室,多半是大戶人家家道中落流落出來的。」
頓了一下,大夫人捧起續好的茶杯,接著對張嬤嬤說道,「那孩子額頭寬廣潤澤,不凹不陷,眼楮黑白分明,藏神蓄精,真個兒的好面相,加上他行事沉著,將來未必是池中之物,反正敏文分院子了也需要小廝,為什麼不給他結個善緣呢?」
听了大夫人這麼一段話,張嬤嬤不得不佩服她的深謀遠慮,不由豎起了大拇指,衷心稱贊道︰「夫人您真是深謀遠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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