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華小小的身子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眼前的婦人面色灰白,昏黃的雙眼似乎動物一般,聲音黏黏的,讓人很不舒服。
「可以將錦帛泡在松汁中,然後埋入地下。此物不能見光,將其密封後陰干,以松木匣子盛放,于夜間呈給陛下。」
她一口氣說出,語氣堅定,讓整個商家為之一凜。
譽搖了搖頭,「這樣,陛下怎能不怪罪,哪有在夜間入宮送錦之理。」
誰料,李氏竟幽幽的笑了起來。
商同也側過身去,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好辦法。」李氏暗無光彩的眼中竟閃過一絲欣慰。
「夫人,你瘋了嗎。」商同不明所以,呵斥道。
李氏拄著手里拐杖,列些著來到近前,俯身下去。
只見杜飛華額頭光潔,一雙新月形的眼楮黑白分明,其余的五官無法得見,只能看到面紗下隆起小巧的鼻翼。
「為何要避光?」李氏低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因為植物顏料多半見光褪色。」她冷冷的說,眼中露出驚異的神色。
她不明白,商譽長相俊美,為何他娘親竟是這般樣子。
李氏點頭,干裂的嘴唇勾了勾。
「娘,這樣不行啊,事物不見陽光就是極致的陰寒,大不敬啊!」商譽忙上前扶住李氏的手臂。
飛華不懂他的話,只轉頭看著他。
「這是我爹說的,你若不信就算了。」說罷,扭身便走。
李氏望著杜飛華遠去的背影,淡淡的道︰「就按她說的做。」
「娘!」商譽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父親拉住。
商同明白,李氏雖然身患重病,但她的頭腦是清晰的,如果說織錦,長煙雖然靈巧聰明,卻仍舊缺乏經驗,李氏曾經在齊國宮服織造做過織女,齊國宮服紡織是整個大漢朝紡織界的最高水平,她曾經的輝煌又怎是如今的小字輩能知道的。
李氏緩緩轉身,瞥了商同一眼,淡淡的道︰「譽說的不錯,這錦帛織成後是極陰的,不過,這正好合了陛下的意思。」
商同和譽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再做阻攔。
長煙不明所以,忙跟了過去。
李氏只管踱著步,卻不再說話了。
風從遠處吹來,穿透濃密的竹葉,發出沙沙的清響,讓人的心一下子疏朗了。
她閉住眼楮,腦海里又浮現出當年的情景。
她和妹妹本是雲夢人士。
那時候,她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身姿俏麗,不似現在這般模樣。
她和妹妹幼年喪母,後來被父親買到齊國做婢女。
當時的齊國經濟發達,官宦甚多。
二人又輾轉入了齊王宮。
後來,妹妹被送到漢庭,成了武帝寵姬身邊的婢女。而自己則因善于紡織,被調到宮服織造,在那里一待就是十年。在那里,她經過潛心研究,織出金絲錦。卻不料,管事將其據為己有呈給當時的武帝,武帝大喜,命齊國金絲錦全部進貢朝廷。自己年少氣盛,不願被人利用,于是趁夜逃走。齊國宮服因此獲罪,死了很多人。
而自己,也是在出逃的途中,遇到了四海為家的商同。
想到這里,禁不住沉沉的嘆了口氣。
「娘,你怎麼知道陛下不會介意我們的做法。」長煙終于找到機會,輕輕的問道。
李氏緩緩睜開雙眼,嘴邊竟帶著冷冷的笑容。
她怎能不知道,她的妹妹曾經是鉤戈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女雲兒,看著當今天子成長的人。再過一個月就是鉤戈夫人的祭日,以劉弗陵的性格,怎能不為母親準備祭品,況且,鉤戈生前最愛的就是錦帛,她比誰都清楚。
「任何人的心里,都有最不願提起的傷痛。」她眼神昏懈,淡淡的說。
長煙不解的看著她。
「這錦,陛下是做給死人用的。」她再次開口看。
這次長煙恍然大悟。
「誰?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們呢?」長煙追問。
李氏沉沉的搖著頭。
這些小孩子哪里能明白,這紛亂的世界,哪有清澈的一天。
「有時候,人不不得不偽善。」李氏看向長煙。
「你早晚會明白,只是那時,你只怕會恨自己,恨自己不如像現在這樣單純。」
長煙被李氏的眼神刺痛,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要比織錦還難。
那時候,長煙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她甚至不知道和杜飛華之間竟然還會發生多少的糾葛,她和她,是上天注定要交錯並各自生輝耀眼星宿。她們會共同見證這一段燦爛壯烈的宏大歷史,進而在時間的隧道上,留下溫婉淒艷的一筆。她也許更不知道,對杜飛華的恨意,就是在這個時候悄然升起的。
未央宮中,劉弗陵高高的坐在上面,卻不過只是坐著。
一旁的霍光,正代替自己與眾人商量著大事,他也懶得去听,只擺弄著手中的玉佩,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這時,諫大夫杜延年開口道︰「陛下,大將軍金日禪不大好了。」
眾人一愣。
誰都知道,金日禪是先皇御定的輔政之一,卻因與霍光異,而遭朝廷冷落,幾日前已經臥病在床。卻迫于陛下對霍光的寵信無人敢提,杜延年新升了諫大夫,竟如此不知死活。
劉弗陵聞言也是一怔,轉眼又朝霍光望去。
霍光將手中的竹簡放下,轉向劉弗陵。
「陛下,金日禪年紀老邁,怕時日無多,臣本想朝議過後,再稟此事。」
劉弗陵點點頭。
「即是這樣,朕也該去看看他了。今日午後,便為朕安排吧。」說著,又懶懶的將眼楮垂了下去。
霍光領命,又道︰「自鹽鐵官營,不法官商攘公法,申私利,跨山澤,擅官市,民不聊生。」
劉弗陵聞言,眉頭深鎖。
桑弘羊卻道︰「武帝時由于實行了鹽鐵官營,不但做到了離朋黨,禁婬侈,也保障了抗擊匈奴的財物供應,平時賑災、修水利等項開支也是依靠這些財政收入。決不能廢啊!
劉弗陵點了點頭。
霍光又道︰「現在陛下大權穩固,但由于先皇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如今該將公田與貧民耕種,貸給農民種子、口糧,部分地免除賦稅、徭役,降低鹽價,與匈奴友好。實為休養生息啊!」
桑弘羊又要再說什麼。
劉弗陵一揮手道︰「大司馬說的沒錯,現在該做的事,就是給百姓時間。」
桑弘羊又道︰「鹽鐵官營的政策絕不可變,否則將動搖國之根本,鹽鐵是我朝的根本大計,也是國家經濟命脈的主線,若陛下執意寬限百姓,也只能降低價錢,而不可放手私營。」
劉弗陵點點頭。
「大司農說的也有道理,關于鹽鐵的民間流弊,卻不是愛卿的錯,都是那些官吏管理不擅所致,朕的國庫交給愛卿,是放一百個心的。」
桑弘羊知道,陛下有意給自己台階,只能謝恩作罷。
卻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來報。
未央宮北門,有一男子乘黃牛犢車前來,自稱是衛太子。
眾人大驚失色。
劉弗陵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許久,才厲聲道︰「三公、九卿、將軍、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