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三卷 臨江仙 隴首雲飛 (九)

作者 ︰ 伏弓

長樂宮。

鄂邑席地而坐,對面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臉怒火。宮人也都不敢上前,遠遠的躲在帷幔後面,小心翼翼的注意著二人的動靜。

鄂邑嘆了口氣。

已經是第十一次向陛下進諫了。

「為我丁外人討個爵位怎麼就這麼困難!」男人憤然的揮舞著手臂。

鄂邑為難的搖了搖頭。

「每次還沒待陛下說話,霍光那老兒就先跳出來反對,真是個老不死的蠢貨。」男人越罵越起勁。

鄂邑始終都沒有言語。

當年父親招她回宮,她剛剛喪夫,蓋侯的死,讓她落寞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遇見他,丁外人。

「難道,當年你擋在我面前,用身體將受驚的馬攔下,為的就是爵位嗎?」。她終于開了口,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高傲。

丁外人見她忽然提起往事,只能將臉一松,「我又怎是那樣的小人,只是,自從為公主伴駕至今,整個人都荒廢下去,實在不是男兒本色,若公主讓我一輩子做你裙子下面的小狗,那我明日便隨軍出征。」

鄂邑見他這樣說,有些慌了,忙道︰「誰說不幫你了,我這不是在想法子嗎,當初為什麼極力推舉上官燕入宮,不就是為了拉攏上官桀。我本以為霍光和上關桀雖然有嫌隙,但畢竟是兒女親家,為了共同的孫女,定然會幫著咱們,可誰知道,連上官桀的兒子上官安都封了桑樂侯,偏偏到了你這里,就是不許。」她說到恨處,也咬牙切齒,一伸手,拍在案上。

丁外人見狀,忙湊上去,柔聲道︰「長公主別生氣,我也就是說說,不過,到是有幾個人,想讓公主見見。」

鄂邑將眼楮一斜,冷冷的道︰「何人?」

丁外人雙手一拍,只見幾個小卒躬身而入。

屏退下人,幾人也不說話,只齊齊跪地,將左手袖子挽起。

鄂邑定楮一看,刺熊。

「你們是燕王的人?」

丁外人點點頭。

鄂邑霍的起身,將大袖一甩,發間的金飾發出叮當的響聲。

「大膽!你們這是何意?」

見長公主震怒,一人忙上前道︰「長公主不要驚慌,燕王有封密信。」說罷,將上衣月兌去,赤果上身。

鄂邑正欲發怒,卻見他猛的轉身,另一人已經上前,將手里的白色粉末涂在那人的身上,隱約中,幾行小字隱隱現出。

鄂邑大驚。俯身過去。

「長公主為大漢盡心盡力其心可鑒,旦願與君聯手,共謀大事。」

鄂邑定了定神,轉身坐下,默不作聲的盯著丁外人。

「你竟與燕王旦暗中聯系!」她咬著牙根,一字一頓。

「公主,這幾年來,霍光一直壓制著咱們,凡事都不得施展,還有當今天子,漸漸的也開始對咱們不屑起來,我不過是向他討個爵位,他為何這樣摳門,我看咱們不如。」說著,他朝那幾人看去。

「旦到底派了多少人來長安?」鄂邑冷冷的道。

那人將手里的藥丸吞下,背上的字竟消失無蹤,又將衣服穿好,轉過身來。

「長安每位顯貴身旁,都有燕國的探子。」他的回答直接有力。

長公主狠狠的瞪著他。

「這麼說,這個人,也是你們的探子嘍?」說著,她轉頭看向身旁的丁外人。

那人俯身道。「具體的,小人不知。」

丁外人只淡淡的笑著,也不說話。

「你們可知,陛下是本宮的弟弟。」她換了個語氣,用眼楮一一掃過眾人。

「可是,燕王也是長公主的弟弟。」那人面無表情。

「哈哈。」長公主轉為大笑,竟讓丁外人感到毛骨悚然。

「旦那小子,倒是挺會訓練死士。」

鄂邑站起身來,踱到那人面前,仔細端詳著他的容貌。

只見他身材不高,雙腿極短,雙臂肌肉卻非常發達,手指上有厚厚的肉繭。

「你善騎射?」她冷冷的笑道。

「長公主好眼力。」那人仍舊不卑不亢,似乎完全沒有感情一般。

「既然上官燕這張牌已經失去價值,不如我們選擇更為有效的捷徑,直接取而代之。」丁外人的眼中浮起一片殺氣。

鄂邑冷笑著轉過身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一直以來,自己竟然委身在弟弟派來的探子手里,想想都覺得惡心。

她厭惡的瞪了他一眼,嘲諷的道︰「這麼說,旦要親自當皇帝?」

「有何不可?」丁外人道。

「我憑什麼為他做嫁衣。」

鄂邑冷哼道。

「長公主會同意的。」那死士竟出其不意的答道。「不出三日。」

「好。陛下是本宮的弟弟,旦也是本宮的弟弟,卻沒有一個是同母的,既然是這樣,你就來說服本宮好了。若是你的理由讓本宮信服,那這長樂宮,定然就是燕王的,否則,本宮就去先替陛下除了你們。」

幾個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大殿的門緩緩關閉。

鄂邑的臉隱沒在黑暗里。

她起身,從牆上摘下一柄青銅寶劍,拿在手里摩挲著。

丁外人先是一驚。

這劍,是她丈夫蓋侯的隨身佩劍。

當啷一聲,寶劍落在他的面前。

鄂邑半閉著眼楮,游絲一般說道︰「既然騙了本宮,你以為你可以全身而退嗎?」。

次日晨,烏雲黑壓壓的逼了過來,墨浸般的天幕,瑟瑟發抖。

鄂邑早妝過後,便徑直朝未央宮去了。

高挺的發髻上,金簪搖曳,朱紅的雙唇似要滴出血一般,她要繼續為丁外人討要爵位。她要過的東西還從未失手。甚至連她的父親劉徹,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不了解這個女兒。而將她召回宮中,又是多麼大的政治失誤。

烏雲下的宣室殿,掙扎著鋼鐵般的臂膀,承受不住鋪天蓋地的黑霧,似乎要沖天而去。

鄂邑駐足在廊下。

那拔地而起的氣勢,是男性尊嚴的至高巔峰。

她冷哼著,鳳眼一掃,昂首闊步的朝宮門走去。

長煙早起,端了新織的錦給陛下過目,這些都是正月十五要用的,只是最近政務十分繁忙,又有諸侯朝賀等事宜,因此,劉弗陵便命長煙早起送錦。長煙知道他對一飲一啄要求都極高,因此,雖入宮三年有余,卻凡事都不敢馬虎。自昨夜得了聖旨便整夜籌謀整理,第二日早早梳妝,帶人前來獻錦。織室跟來了三個人,都是極聰穎的,自從跟了長煙,越發的精明能干,漸漸的,在宮里也都有了些小小的威望,各個對長煙惟命是從。可長煙畢竟是個聰明人,自從劉弗陵將自己封入宮中織社,便連連賞賜,**之中有人嫉妒長煙美貌,難免傳些個流言蜚語,她自己想著,周嫣對她的防備和上官皇後的侍女巧智對她的冷淡,似乎都與這些有關。

她垂首而行,卻見對面鄂邑氣勢洶洶的走進宮中,想退又退不出去,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無奈只有印著頭皮跟在她的身後走入宮中。

劉弗陵剛欲上朝,見到鄂邑,竟有些茫然。將手里的茶杯又放了回去。

鄂邑目光冷定,也不見駕,只來到近前,定定的看著劉弗陵。

「丁外人伴我多年,如今,我以帝姊的身份,請求你給他個名分。」

長煙聞言,忙垂首立在帳子後面,大氣都不敢出。

劉弗陵皺了皺眉頭。

「昨日早朝上官桀已經提過,但------」

「但霍光和陛下都沒有準奏。」鄂邑直接打斷了天子的話。

劉弗陵轉過頭,仔細的打量著她的臉。

鄂邑一貫是高傲決絕的樣子,他早已習慣了,但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她言語之間似乎有些無所謂的真實,雖然仍舊傲視一切,但仿佛是幾近崩塌一般。她在隱忍。

他沒有說話,只是機警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鄂邑冷笑著。

「陛下今日必須給本宮一個答復,本宮只問陛下最後一次,可否給丁外人一個名分。」

劉弗陵深潭般的眸子牢牢的看住對面,自己血緣上的姐姐。良久,他搖了搖頭。

「姐姐該知道,丁外人一無戰功,二無謀略,朕和大司馬不能將社稷大事交給他。若是空有其名的封個爵位也是不妥,朕不能將土地和百姓分配予他那樣的人去管理。」

鄂邑出其不意的冷笑起來。

「陛下是瞧不起他的身份吧。」說著,她將頭頂的一根金簪拔下,在手里把玩著,眼神詭異。

劉弗陵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麼,一時之間,只能默不作聲的看著他。

外面,郭雲生早已驚得滿頭大汗,忙派人去通知邴吉和霍光,這邊,又招集衛士準備保護皇上。奈何里面的是長公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分明就是瞧不起他,也瞧不起本宮。」說著,她大笑起來。

劉弗陵看著她手里的金簪,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怒氣,這麼久,人們都在利用自己手里掌握的東西威脅著自己,自己是皇帝,憑什麼這樣被壓制著生活。

「長公主縱人強佔土地之事如何解釋?你是長公主,還有什麼是你缺的,為何還要做這種與律法不合的事情。」他壓低聲音,冰冷的眼神讓人畏懼。

鄂邑聞言先是一愣,繼而仰天大笑。

「我自小長在這冰冷的深宮里,見多了齷齪不可見人的事,我做的事算的了什麼。別以為你們都清高,去問問郭雲生,他是黃門令,這宮里的事,他知道的不比我少。問問他你的母親,她是怎樣生下了你吧。」鄂邑竟然用著一種鄙夷和俯視的態度,她的聲音不大,只有對面的劉弗陵才能听見。

空曠的大殿中,二人華美的衣服,顯得那麼突然刺目,仿佛兩朵開在寒冬的花,只一瞬間便被冰雪凍住,永久的定格在冷風中。

鄂邑緩緩的將手里的金簪放在案上,嘴角帶著一抹奇怪的笑。

「堯母門,這真是大漢王朝有史以來最可笑的笑話。」

她轉過身去,拖著旖旎的袍子,挺直了腰身,如來時一般突然的,消失在了劉弗陵的面前。

片刻後,宣室殿傳來了吵雜的喊聲。

「不好了,陛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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