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六卷 定風波 十年生死(五)

作者 ︰ 伏弓

「或許,你最該恨的,是你的父親。」劉弗陵緩緩說道。

鄂邑忽然間冷笑起來。

「是啊,我恨他!所以,當他召我回宮後,我並沒有按照他說的話做任何一件事。」她奇怪的笑了起來。

劉弗陵平和的看著她。

又是一個可憐的女子,帝王的女兒與妻子一樣,面對的,同樣是紛亂的境遇和邪惡的爭斗。這一切,都因他們是圍繞天子的女人。

「原來母親的身邊也有你的人。」劉弗陵慘淡的笑了。

鄂邑冷笑著。

「你母親是我最好的對手。只可惜,她死的太早。」

劉弗陵抬眼朝她望去。那眸子深處,至今仍閃動著駭人的貪婪。

他搖著頭,「你一定認識我的父親。」

鄂邑忽然一愣。隨即大笑。

「對,你的父親。江充。繡衣使。」

她還記得剛剛見到江充時的樣子。那時候,她第一次從雲夢回到長安,那是一年一度的朝賀。蓋侯帶著新婚的妻子,向所有人展示著他美麗妻子微微隆起的月復部。她低著頭,將憤怒壓在心里。她不喜歡這個張狂跋扈的男人,他粗魯俗氣,總是滿身的酒氣,還時常因為小事責打她。此時,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最大的侮辱。

眾人都知道她是個不得寵的公主。言語間,也沒有多少尊重。只有江充。他用悲憫的目光看著自己。酒席間,蓋後大醉,竟要鄂邑為大家歌舞,鄂邑不願,他竟拾起案頭的銅角朝她擲了過來。在場的貴族們無不幸災樂禍,大漢朝的公主如她一般受丈夫責打的實在不多。是江充,他忽的起身,凌空接住那只銅角。他兩鬢的步搖蕩漾出一道金色的旋風,從此,鄂邑便再也不能忘懷。

「你父親,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我的人。」她緩緩說著,臉上浮起笑意。

劉弗陵長嘆著,轉過身去。

歷史的風波里淹沒了多少人性,父親因陷害衛皇後而被記錄下來。從史書里,他得知了他的陰險和狡詐。那個溫暖的夜晚,順,曾經匍匐在他的身前,眼光迷離的形容著父親英俊的面龐和卓爾不凡的氣度。而今,年過半百的鄂邑,亦在他的面前,夢幻般的說起他父親的俠義和風流。

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輕輕的嘆息著。

「你父親,是個復雜而分裂的人。」鄂邑忽然展眉道。

劉弗陵緩緩轉過身來。

「這點來說,他們君臣真的很像。」鄂邑冷笑著。

「為何不揭穿我們?」他淡淡的問道。

這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鄂邑咧嘴大笑,聲音無限落寞。

「因為我要復仇,你不是父親的兒子,卻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你不覺得,這是對他最殘忍的背叛和諷刺嗎?」。她哈哈大笑。

劉弗陵用漠然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女人。她已年過半百,卻風韻依舊,她是多麼可怕卻可悲的人物。

「衛堇因是衛皇後宗親,而遭到連坐。于是,我開始尋訪她的後人。」她淡淡的說著,眼神卻顯得詭異。

劉弗陵不解的望著她。

「兒時,我曾見過她有一枚墜子,上面刻著蓮花,那是衛皇後賜的。然而,多年以後。我竟然驚訝的發現,那墜子後面,刻著長煙二字。」

劉弗陵一驚。鄂邑卻笑的更加明媚。

「命運真是奇妙,你父親害了衛家,可他們的後人竟然舍命救了你!哈哈……」

城郊的客棧里,沖進一批官兵。

「我們奉大司馬之命,捉拿反賊家眷,快將杜飛華交出來!」

老百姓不明所以,慌忙逃竄。

落日在天邊留下一抹殘紅,便漸漸向西沉去。遠遠的牧人的吟唱傳來,風無端的大了起來,卷起飛揚的黃土。荒涼的土道上,一匹駿馬如白電一般飛馳而過。馬背上的白衣男子干淨的眸子警覺的關注著周圍的動靜。他身後的女子,面前垂著輕紗,緊緊摟著他的腰身,兩人雪白的衣角,迎風飄展。似一團疾行的流雲。

「前面就是玉門關。」男子興奮的說道。

女子從他身後探出頭去。新月般的眼楮,充滿了希望。

出了玉門關便是西域。她堅定的仰起頭。

那天夜里,雷電劈倒了客棧里的老榆樹。他便知道,天下大亂。于是,連夜帶著女子出了長安城。快馬加鞭,朝西奔去。一切皆有定數,然而,一切皆存在變數。雖然天道循環,但人始終無法明確的透析一切。在即將到來的大劫中,他最親的人也將牽扯其中。可他無可奈何。

每個人都將做出自己的選擇和判斷。他們或者勇猛,或者懦弱,那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然而,他知道,他那該死的,出生時便被賦予的能力時刻都在提醒著他,將會有人死去,將會有很多人死去。

他什麼都做不了,索性,離開這里。因為他不想看見最親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然而,眼前仍舊浮現出玄墨那如夜梟般持劍而起的身影。

「你知道那刺客是誰,對嗎?」。女子清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他禁不住一陣戰栗。

「那天的惶恐,是你從未有過的。」

男子揚起手里的鞭子,他們需要再快一些,陛下的追兵,怕是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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