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龍泣 江充(三)

作者 ︰ 伏弓

當晚,劉丹派人通緝我。我喬裝打扮,連夜混出城去。

後來,我听說,他處死了充兒,連同她月復中已經成型的胎兒。我的父母也被殺頭。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終于明白,自己必須活著到達長安。我一路逃亡,風餐露宿,混跡在乞丐之中,蓬頭垢面的行走在大街小巷。

我的狀紙寫的文采斐然。在當時,貧民百姓狀告諸侯的事情並不多見。因此狀紙被直接送到了未央宮,劉徹的手里。

這一路上,我已經想的很明白。劉徹自派了國丞去趙國起,便無人敢傳回真實的信息。趙王表面上謙恭有禮,對朝廷信誓旦旦。每有國丞來到趙國,他都帶領眾臣素裝接應,可不久便會變臉,以各種各樣的罪名威脅他們,使得這些人不敢據實向朝廷上報趙國國政,因此而危害一方。劉徹也頗有感覺,只不過缺乏有力的證據而不能輕易治其罪名。劉彭祖畢竟是劉徹的哥哥。我要感謝雲德給我的證據,那些證詞有著時間年月和當事人的署名,匯聚成冊,足以掀翻整個趙王宮。

不久,我被劉徹召到宣室殿問話。

那天,我穿上了青灰色的紗衣,頭冠上插著孔雀翎,兩鬢垂下步搖一般的白玉流蘇。手捧厚厚的罪證,邁進宣室殿的大門。

劉徹訝異的看著我。「燕趙多奇士,朕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啊」

我想,是我的容貌和決然感染了劉徹,他听的十分仔細。那天,我面對著天子和群臣,第一次淋灕盡致的訴說著在邯鄲的所有見聞,說到激憤之處,竟旁若無人淚流滿面。多年來壓抑的壯志在一瞬間復蘇。我慷慨激昂的話語,令霍光和田千秋拍案而起。紛紛奏請陛下,親自帶兵伐趙。

劉徹卻陷入沉默,他鷹一般的眸子深深的盯住我,片刻後,問道︰「匈奴擾我邊關,你如何看待。」

我忽然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問話,忙答道︰「因變制宜,以敵為師。」

劉徹緩緩點了點頭。

幾天後,我獲悉,陛下派出大軍,圍剿趙國。同時,派我作為御使,出使匈奴。我沒有想到,事情的轉機竟會來的如此之快。

再後來,我回到長安,向劉徹稟報了一路所獲,和匈奴人的狀況,他十分高興,提升我為直指繡衣使。這是他專為我而設的官位,雖然不大,卻可以監督大小官員,包括太子和丞相。于是,我一步登天。

趙太子丹罪大惡極被劉徹押進大牢。

就在那天,我與劉徹出巡,路遇一女子,手握玉鉤,美艷不可方物。劉徹大喜,將其接入宮中,封鉤戈夫人。當然,這女人是我安排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的權利來之不易,雖然可以監察官員,卻不過是一個小小御史。越接近權利的中心,我就越痛恨權利。那些病垢一般存在著的苦難百姓,那些被蹂躪致死的鮮活生命,幾乎夜夜入夢而來,向我哭訴她們的憤怒和怨恨。

所以我恨,我恨每一個人,包括幫我報了仇的劉徹。

因為他沒有下旨殺掉劉丹,而是僅僅削去太子位。原因是趙王願交出所有趙國軍隊,來幫助劉徹抗擊匈奴。我,成了劉徹聚攏兵源的一枚棋子。

就在太子丹要離開長安的那天晚上。我盛裝華服的出現在了他們居住的驛館。我的到來,簡直是讓那間破舊的屋子蓬蓽生輝。劉丹的眼,仍舊半睜半閉,他平靜的看著我。

「太子丹也有今日。」我冷漠的落座,滿目得意的望著他消瘦的臉。

他的胡須已經長出皮膚,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有些突然。

「你不必笑我,如今,我反而釋然。」他淡淡的說,一雙眼回望著我。

當與其目光踫觸的一瞬,我忽然想起那日的太子寢宮里,我們彼此爭取主動權的一幕。那時的他,錦衣華服,如同一只時常憤怒的斑斕獵豹。而今,他目光頹廢,眸子深處竟有著幽幽的一團光在閃爍。我打量著他,才不過三十多歲,他的背竟已有些微佝。

「你改了名字?」他緩緩挪了過來,眸子里映出了我警惕的眼。

我沉默不語,冷冷的注視著他。他身上的檀香味淡了許多,卻仍舊直搗我的心肺。我別過頭去。他緩緩抬起眼簾,我不否認,劉丹的相貌極為出眾。時至今日,仍然不可辯駁的存在于我污穢不堪的記憶深處。

「江充。」他輕哼著,「你妹妹的名字。」

破舊的驛館里,我回避著劉丹的目光,喉嚨里不時的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將向前挪動著身子,將眼楮移向我的咽喉。

「那日,你是想殺了我。」他幾乎是微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我忽然有些灼熱,當時正值盛夏,驛館里的空氣濕熱難當。

他抬手輕輕托住我臉側的流蘇。

「這就是風靡了整個長安的步搖冠?」說著,他浪蕩的笑了。

我屏住呼吸,至此,我恨透了檀香的味道。

他伸手撥弄著流蘇上細小的珠子。

「你妹妹充兒可是我最愛不釋手的女子。」他說著,臉上泛起一絲怪笑。

我憤怒的轉過頭去。

「她是替你死的。」他幾乎將我逼到了牆角。

他俯子,那檀香包裹了我。我緩緩閉上眼楮。劉丹的手貼著我的臉頰向下滑去。

「你的臉,讓我一生難忘。」

我忽然間被徹骨的憤怒充斥,猛的掄起手臂,將他擋了回去,挺身而起,呼吸急促的尋找可以通風的窗口。劉丹匍匐在地,卻放浪的大笑起來。我慌亂的捂住耳朵,可他仍舊笑個不停。我無法控制自己,終于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按住他。

「你給我閉嘴,你***給我閉嘴」我幾乎是狂吼。用我畢生的憤怒和悲情,制服了眼前這個被削了太子位的囂張男子。

他不再大笑,卻轉而以一種微妙的嘲諷般的眼神看著我。

「你和你妹妹都是賤人,你們都是狗是奴才是趙國的人渣是……」

我的拳頭像雨點一樣打在他的臉上。劉丹的血如同奔流的小河。那鮮紅的液體讓我欲罷不能,我更加暴戾的對待他,直到將他打的滿頭是血,氣若游絲才踉蹌的倒了下去。

躺在冰冷的地上,我的頭仿佛要炸開一般的疼。

「是,如果早知今日,我當初定然一刀殺了你。」我已力竭,卻從胸中狠狠的擠出這句話。

劉丹並沒有回答,他只是伏在那里冷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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