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殤逝 柳伶(一)

作者 ︰ 伏弓

窩在亂草中,我甚至能感覺到死亡在逼近。

掖庭最深冷的牢獄,將是我最終的歸宿。

那些迷亂中的夢境,竟然都變成了真相。

征和二年,我十三歲,卻背負了難以啟齒的恐懼和不安。它帶著凜冽的殺戮成為我人生里最致命的轉折點。

一切,都因我的父親,著名的陽陵俠盜朱世安而起。

當時,公孫丞相的兒子犯事,他為了替兒贖罪,向陛下提出捉拿我父親將功補過。

朝廷曾經多次捉拿我父未果,如今有人肯接這燙手的山芋,陛下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其實以往的官員並不是無力捉拿我父,只因他們愛惜我父行俠仗義接濟窮人,所以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然而,公孫賀乃是為了他兒子的安危行事,因而,布下了天羅地網。

我父被擒。

公孫賀本以為可以用我父親交換自己的兒子。卻不料,我父竟然在牢獄里寫了一封書信,托酷吏張湯交到陛下手中。

書信中,揭發了公孫家族的眾多惡行,其中包括在馳道埋設布偶對陛下施蠱的事情。

劉徹後宮眾多,其中不乏不得寵的妃嬪,她們從宮外召集各種女子巫師,來往頻繁。當時,幾乎宮里人人會幾句咒語。

劉徹十分惱火。

不想,我父親的信,竟一下子撞擊到帝王內心最敏感的部位,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一股整治巫蠱的風潮開始席卷後宮。

江充利用這個契機,嫁禍衛太子,搬到了衛氏一門。

而我父親,則最終,還是被斬首了。

就在那一年,我入宮為婢。

為的,是替父報仇。

可是,我當時實在是太小。

想的雖然不錯,可真正見到宮廷的森嚴和巍峨,我便開始膽怯了。

我從來就不是有勇氣的人。

但,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

我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

他並不像朝廷說的那樣,他只是將從富人那里偷來的東西分給窮人。

我們始終是一無所有的。

當然,世人並不知道朱安世還有個女兒。

我的母親是個寡婦,後來遇到父親,露水情緣生下了我。

在听說父親出事後,母親還是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長安。

這里真是大,我們沒有容身的地方。

後來被一個商人收留。

母親時常去打听父親的消息,又不敢太張揚,于是,把我留在了家里。

那時,我已經是十三歲的少女了,相貌非常清秀。

每當她出門後,那家的主人便會偷偷來到我的房里。

我不敢拒絕他,我知道,我們還要留在這里等待父親的消息。

于是,我淪為他的玩物。

那是段慘痛的,我不願回憶的日子。

那人已經五十多歲,一身臭氣。

我背負了一個十三歲女孩不該背負的身心創傷,告訴自己,父親一定會回來的,那個,我不太熟悉的父親。到時候,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他會幫我殺掉這個令人做嘔的男人。

可是,最終母親哭著告訴我,父親被斬首了。

我陷入了昏天暗地的痛苦之中。

我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在那個男人家里,我根本連侍妾都算不上。

母親只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無瑕顧及我的處境。她致死都不知道我遭遇了什麼樣的虐待和恥辱。

我勸母親快點離開長安。

她點了點頭。

然而,過了不幾天,她竟然奇怪的失蹤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那時,我恨死了她,她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母親。

她說那個商人會好好照顧我,還說他是個好人,要我像對待父親一樣對待他。而她自己,竟然跳河殉情。

後來我才知道,也許,她錯以為自己死了,那人會像認領一件被人扔掉的破衣服般給我一個可以棲息的空間。

我的糊涂的母親啊

她錯誤的將自己當成了我的累贅,卻不知道,她是我少年時代唯一的依靠。

有哪個母親會如她一般卑微到放棄自己的孩子。

我的糊涂的母親。

她信任別人竟然超過了自己。

我終于按捺不住,跳進他們家的那口井里。

冰冷的井水刺痛了我的身體,我只覺得,那是死亡的手臂,它是如此的寒徹骨髓。

可是,那人還是將我撈了上來。

也許是對我失去興趣,也許是不希望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家里。

他告訴我,最近宮里準備選一批宮人,他要將我送入宮中。

就這樣,我帶著滿身的屈辱和傷痕,在十三歲的年紀上,來到了未央宮。

我發誓,要殺死殺害我父母的人。

三天後,我捧著毒酒跪在衛皇後的面前。

再後來的日子,我被調去侍奉太子。

直到陛下駕崩,太子變成了新帝。

日子過的如此之快。

我好似被麻痹的飛蛾,只知道朝著一個方向飛舞。

弗陵很依賴我。

我們像真正的姐弟,時常拉著手走在夕陽里。

鄂邑長公主雖然就在長樂宮,卻並不十分關心我們,宣室殿,永遠都只有我和弗陵。

弗陵是個有些內向的孩子。

他一直喜歡紅蓮。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那明明是衛皇後最鐘愛的景色。

不過,隨著鉤戈夫人的去世,我再也沒見他提起那種美麗聖潔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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