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落霞如涂的黃昏時分,鹿城繞城高速不遠處一所安靜小院兒里,花草葳蕤,鶯飛蝶舞,點綴了半牆的綠蘿荔浸在濃郁夕陽中,迎風招展,肆意盎然。
田萌萌站在院子中間踮起腳,正費力地從鐵絲上往下取曬了一下午的褥子。
「呀萌萌,快放下!怎麼又爬起來了,不是都跟你說了嘛,要臥床靜養啊!胎不穩,前三個月必須老老實實躺著!」
溫阿姨跨出大門送一名患者出來,看到萌萌又私自起床活動,急得連忙大叫著上去接住曬得熱乎乎地褥子。
田萌萌微笑道︰「溫阿姨,再有三天就是國慶節了,還在乎這三天嘛!茆」
溫阿姨抱著褥子往屋里走,正色說道︰「在中醫里,別說差三天,就是差三個時辰,乾坤陰陽就對應不上了!快去躺著——子昂把你拜托給我,我一定要擔好這份責任。」
田萌萌笑了,在這里住了兩個月,早就熟悉了溫阿姨的脾性,平時脾氣好的不得了,什麼事情都能忍讓,可是一旦說起傳統醫學來,那叫一個學究做派,態度嚴謹的很,誰也別想跟她拗!
心里暖暖的,乖乖爬到床上躺下了蚊。
房間的擺設很簡單,一床一櫃,一桌一椅。
桌上擺著一只古拙的灰白瓷瓶,上面插了滿滿一大把馬蹄蓮,開的正盛,幽幽散發著清香,滿室芬芳,入內嗅之,立刻心神俱寧,清沁無虞。
這花每隔三四天便要換一批,每一次田萌萌都舍不得扔掉,總是說還沒敗,再養幾天。
可慕子昂卻說,養的久了,下面容易產生腐氣,不益安神。
于是,藉著送花的由頭,每隔三四天,慕子昂都能來到溫阿姨的小院見上田萌萌一面。
算算今天也該來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的田萌萌早就沒了睡意,但又不願惹溫阿姨擔心,只好耐著性子靜靜躺著,默默盼望慕子昂快點過來,暢快淋灕地陪她胡亂八卦一番,消遣一下這分秒難度的時間。
想想以前為了生活四處奔波的情景,那時一天到晚都在奢想什麼時候能美美地睡個飽覺,心無旁騖,完全放松,睡他個自然醒!
現在倒好,真的美夢成真了,才知道那種日子並不是誰都能消受得了,一天到晚的臥床休養,簡直都快把她憋瘋了。
兩個月前,慕子昂抱著她從醫院出來,本來是要開上高速離開鹿城的,但是還沒開出城區,她的小月復就開始隱隱作痛,嚇得慕子昂再不敢耽擱,為了躲避顧霆駿調查,只好選擇去溫阿姨那里。
田萌萌在季廉那里見識了先進的全球定位系統後,立刻將手機視為危險品,果斷抽出sim卡丟進了垃圾桶,在溫阿姨這里的兩個月,她既沒出過門,也沒打過一個電話,整日整日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這期間季廉也曾經托慕子昂帶過兩次東西給她,一次是紅茶腌制的蔓越莓干和兩大瓶陝西柿子醋,還有一次是一只mp3,里面收錄了班得瑞全部專輯。
田萌萌幾乎都忘記了自己重新能听到聲音後,在回鹿城的路上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但季廉卻全部記下,她喜歡的東西,他精心準備好送到她面前。
受特殊身份限制,季廉總不至于去找慕子昂打听田萌萌的休養之所,當然,如果他要找田萌萌,是易如反掌的,可是他沒那麼做,坦坦蕩蕩,是以君子風也。
蔡軍暗地揣度季廉的心思,有一日找準機會牽起話頭,向季廉暗示田萌萌正在某處不為人知的私人診所內療養,並且鼓動季廉去看望,季廉和藹地拒絕了。
既然她需要靜養,就給她一份寧靜吧,只要知道她一切安好,足矣。
兩個月的時光在悠然休憩中緩緩流淌,田萌萌的心日漸平靜,博娜娜的悲劇被她深深地埋在心房深處塵封起來,輕易不敢開啟,否則,那種挫骨揚灰般的疼痛會令她傷心欲絕。
就算不珍惜自己,總該為孩子考慮……這個陪伴著她經歷了程嫻雅的折磨、顧霆駿的摧心、娜娜的傷痛的孩子,竟然頑強地存活下來,昨天溫阿姨還說從B超看,這個孩子發育極其良好,非常健康。
這個茁壯的小生命一如命定多舛的田萌萌,無論經歷多大磨難,都能頑強地挺住,叫她怎能不珍惜?
總之,在溫阿姨這所不用擔心被打擾的小院落中,一切都是靜好的,每天在佛樂浸潤下听溫阿姨談中醫、談佛典、談茶道、談修心,小月復逐漸有了隆起的跡象,田萌萌那毛躁的性格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沉澱。
傍晚時分,慕子昂果然來了,先換掉瓶里的馬蹄蓮,然後又去車里搬東西,每次都是這樣,總會細心地帶來一大堆日用品,從洗發水潔面乳到面膜眼霜,甚至有一次還買了最小號的紙尿褲和新生兒貼身衣褲,搞得溫阿姨都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贊,說孩子以後肯定會很喜歡他這個好叔叔。
可是,人家不想當蜀黍,想當把拔來著——想象著會有個小毛頭追在自己後面喊爸爸,慕子昂忍不住一個人偷偷樂了……
今天他除了帶吃穿用度的物品外,還帶來了一個令田萌萌氣惱的壞消息︰蘇淺那個壞女人,竟然跑了!
過程是這樣的,省長親自下令嚴查這起案件,交管部門立刻聯合刑偵大隊調查取證,當天就對蘇淺下了緝捕令,沒想到蘇淺那天看到田萌萌出門時莫名趔趄,然後又坐上出租車急急離開後,立刻嗅出危險苗頭,卷走了博娜娜美容院所有的現金,然後帶著那些男人逃走了。
盡管警方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在全國範圍內展開抓捕,但一直沒有任何消息,蘇淺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消息慕子昂早就知道,可是一直不敢告訴田萌萌,直到現在見她身體狀況穩定下來,情緒也平靜了,這才說起。
娜娜,九泉之下,含冤而去的你怎麼安寧?……田萌萌淚如雨下,半晌,止住抽泣,淡淡問道︰「方書航怎麼樣?還是不能進食麼?」「是的,昨天我去美容院看他了,情況愈發糟糕,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方伯母哭得死去活來,方大米連鎖店有一半都關門了,唉!」
那個曾經深情似海的柔弱書生,勇敢地牽起娜娜的手許諾未來,可終究敗給了自己一剎那間的軟弱,如今氣若游絲躺在娜娜的美容院里不肯回家,說那里有娜娜的氣息。
從最初還能強行灌一點流食,到現在只能靠輸液維系生命,方書航,正在為自己的一念之差自我懲罰。
寬容,換來一生幸福,懦弱,痛失一世溫情。
對著娜娜月兌口而出「賤人、滾」的那一瞬間,一切就已注定無可挽回。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果這樣能讓他解月兌心中的內疚,也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田萌萌頰邊發絲隨風輕舞,斜躺在院中一棵海棠樹下的竹子搖椅上,黛色夕陽浸潤著她柔美的額頭,她輕聲呢喃,眉目間是繁華落盡後的沉靜。
慕子昂簡直都要看呆了!
「萌萌——」他痴痴啟唇,如同夢囈,「嫁給我,好麼?讓我做天真的爸爸,永遠照顧你們母子,好麼?」
天真,是田萌萌給月復中孩兒取的名字。
這是老天賜給她的孩子啊,希望他天真可愛,擁有上天的恩寵,一生平安。
一直以來,慕子昂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從日常所需到精神慰藉,可謂無微不至。
如果是半年前,他對她說出這句話,她肯定會樂得做夢都會笑醒。
可惜,現在晚了……殘破之軀,又懷著孩子,無家無業無學歷,離開了助听器就徹底陷入寧靜世界,這般不堪的她,怎敢忍心去拖累謫仙一般的陌上少年慕子昂?
如他這般溫潤純美的男子,就該有一位美麗聰慧的善良閨秀來陪伴,他才貌雙全,她秀外慧中,琴瑟相合,一起編織寧靜幸福的生活,那樣,才是正確的。
田萌萌憂傷地笑了,輕聲說道︰「子昂學長,擁有你的關懷,是我和天真不知修了多少世才換來的福氣,我們一定會好好珍惜、一生感激,像白初晴學姐那樣的女孩才適合做你的伴侶,而我,如果學長不嫌棄,等天真生下來了,就讓他喊你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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