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聲響震醒了深陷痛苦的方書航,他茫然抬頭,看見人群在往一輛面包車邊包圍,低頭,一角潔白入眼。
「娜娜?」
他疑惑自問,不敢相信。
方寸之間,瞬時慌成一片空白,手抖索得幾乎拉不開車門。
一個圍觀看熱鬧的人恰好站在他的車門邊,堵住了下車的路茆。
他的心跳一片混亂,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這般暴躁過,粗魯地罵著「滾開、滾開」,野蠻地推開車門,將那個人打翻在地上。
娜娜安靜地躺在血泊中,睜著驚恐的眼,精心盤好的發髻散開了,插在上面的頭紗淒淒半掩住她姣美的臉,面紗上一只手繡的藍色蝴蝶栩栩如生,仿佛正欲展翅飛去。
猶記得那一年,她偎在他懷中打開一只盒子,放飛一群蝴蝶,笑著說那是能飛過滄海的生命,怎麼能用一只盒子將其囚禁蚊。
她曾經那般勇敢,放下一切自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滌清一身鉛華,縱身跳進他愛情的牢籠。
柔弱的蝴蝶能飛過滄海,卻終是甘願在豬籠草的香甜里淪陷。
她那般雄糾糾氣昂昂打敗一切阻礙投身而入他給的愛情,卻終是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娜娜!娜娜——啊!——」
方書航淒厲的聲音刺破長空,久久回旋在蒼白的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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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天空是干淨如洗的湛藍,鳥飛的歡,花開的艷,就連空氣仿佛都泛著迷人香甜。
田萌萌倚在窗戶上,瞅著阡陌之上的盎然生機,眉眼間寫滿陶醉。
有多久,她沒呼吸過這樣干淨自由的空氣了?
自從稀里糊涂失去初.夜那天……哦不,應該說自從上大學之後,不僅要努力修學分,還得打工賺錢,幾乎沒有哪一天的時間能完全屬于自己。
倒不如高中以前,那時至少不用打工,而且有博娜娜帶著,有空時去過很多地方玩耍,多麼快樂啊。
窗外有粗大的野生桑葚樹一掠而過,萌萌不禁想起小時候和娜娜摘桑葚的事情——
那時候大約五六歲的年紀,博娜娜卷起衣袖,雙臂抱樹,蹭蹭蹭十分麻溜兒地爬上高高的枝頭。
笨笨的、不會爬樹的田萌萌站在樹下仰起頭,眼巴巴地哀求︰「娜娜,給我扔一顆……再扔一顆……」
娜娜來了表演欲,躺著、單腿站著,故意做出各種雜技般的動作炫耀自己的高超技能,然後翹起二郎腿坐在一根粗粗的樹枝上,悠悠晃著腳尖笑︰「喊一聲姐,就給你扔一顆!」
「姐!」
「哎!」
甜滋滋的桑葚吃到嘴,手黑了,嘴唇黑了,就連舌頭也黑了,回到家免不了一場好打。
可田萌萌和博娜娜都不怕挨打,娜娜的媽媽那時健康得紅光滿面,坐在沒有封死的陽台上一邊縫娜娜那條被枝條刮破的褲子一邊笑嗔︰「就知道顧嘴!沒听到鳥兒都在叫‘吃桑葚、黑’麼?」
田萌萌和博娜娜和不那麼認為,那鳥兒,分明叫的是「吃桑葚,最幸福!」呵呵……
兒時趣事浮上心頭,田萌萌陷入一片甜蜜,臉上不自覺地溢滿了笑容。
她那雙單純而懵懂的眼楮里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呢?一個人也能笑得那般開心!——季廉瞟了一眼後視鏡,彎彎唇角,不自覺地受到了感染。
名頭如此大的一個國家級重點研究院,位置竟然如此偏僻,毫不起眼地坐落在國道邊,周邊是一望無垠的綠色稻田。
季廉按了車喇叭,看大門的老大爺一瞅到那塊白底紅字的車牌,立刻從躺椅上跳起來,雙腳並攏,「啪」地敬了個不標準的禮,滿面嚴肅地拉開那扇大鐵門。
田萌萌又覺好笑又覺疑惑,季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季廉頗具禮節地對那老大爺點頭微笑,然後緩緩將車開進院子。
這是一座翠綠而靜謐的院落,視線里完全看不到一絲現代化的特征,一溜青灰凝重的六十年代磚瓦建築沿著院牆一圈排開,覆滿牆壁的爬山虎無聲書寫著歲月的痕跡。
就是這樣一所古舊的研究院,竟然是國家級重點科研單位,在這所貌不驚人的院落里工作的人,有一半以上都是拿國務院重點崗位補貼的。
季廉下了車,並不招呼田萌萌,提著公文包徑直向一間房屋里走,田萌萌連忙叩上車門跟了上去。
屋內一間小小的會議室內,五六個人正圍著圓桌開會,看到季廉忽然走進來,頓時停止討論,連忙站起來問好。
季廉笑著伸出右手在空中劃拉一下,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找了個位置隨便落座,仿佛忽然又想起後面還有個人,便回身來沖站在門口張望的田萌萌揮了揮手。
田萌萌怯怯走進來,立刻有人非常客氣地給她搬椅子、倒水,她受寵若驚地站起來雙手接過杯子,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國家級重點研究院,在座的各位應該都是學科領軍人物吧,應該多麼受人尊重啊!
因為季廉的關系,他們對她如此客氣,難道季廉是他們的頭頭?
哎!猜這麼多干嘛!現在至少不用擔心季廉是壞人了,看來助听器的事情應該很靠譜,既然如此,老老實實坐這里等著成為志願者不就得了!
田萌萌激動地環顧這些兩鬢斑白的學者,他們有可能會給她帶來遺失的听力,這是多麼振奮人心的事情!
季廉和藹地同大家寒暄熱絡一番後,對坐在他對面的何解庸院士笑道︰「何老師,您上次提及申請小範圍招募深耳道助听器志願者的事情,我上周五已經交代給蔡軍了,他應該已經著手開始重點辦理此事。今天我出門辦事,正巧遇到這位田萌萌女士——」他微微朝田萌萌的方位偏頭。
田萌萌以為有事喊她,立刻騰地站起來,熱血沸騰望著季廉,儼然一副已經做好為公益事業獻身的英勇模樣。
老先生們都毫不掩飾地笑了,季廉也笑了,示意她坐下。
何解庸善解人意地笑道︰「季省長,這位田女士應該是深耳道助听器的第一位志願者吧?請問有沒有帶她的病例呢?」季廉爽朗大笑︰「何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了,呵呵呵……您說對了,田女士正好是一名外力牽動神經導致暫時性失聰的患者,應該非常符合深耳道助听器的使用環境要求。不過,我也是今天才偶遇田女士,正好下午有時間,就直接帶她過來了,來不及準備病例呢。」
偶遇?謹慎得滴水不漏的季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毛躁了?
這個女子不尋常!
一屋子的老狐狸,個個心中有數,不動聲色地從季廉手里接交過田萌萌,帶著她去實驗室做檢查。
納米金的試驗台上擺滿了各種試驗品,生化培養箱、低溫抗腐蝕沖擊箱、還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看的田萌萌眼花繚亂。
貌似很先進啊!——田萌萌暗暗慶幸自己遇到了季廉這個大貴人,老天爺關閉了所有的門,終于肯打開一扇窗了!
何解庸伸手打開牆上開關,巨大的罩式溴鎢燈那強烈的光束下,田萌萌靜靜站著,有些緊張,眸子里全是不安。
很快就能重新听到聲音了,能不激動嘛!
實驗室的門被人推開,換上白衣的幾個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季廉,並不看田萌萌,只隔著口罩對何解庸點點頭︰「何老師,我做您的助手。」
什麼樣的女子,竟然勞省長大人親自上陣?——
何解庸不動聲色伸手,立刻進入專業狀態︰「鑷子、碘酒,外耳道先消毒!」
暖暖的手指在田萌萌耳朵周邊忙碌了一會兒,何解庸給出結論︰「符合實驗環境,拿小豌豆!」
小豌豆,名副其實,確實如同一顆豌豆般大小,綠瑩瑩躺在一層薄薄的海綿里。
這就是領先世界水平的深耳道助听器,小豌豆,是老先生們給它取的昵稱。
小小的豌豆會給田萌萌帶來好運嗎?
冰涼的鑷子在耳朵里輕輕探進,嬌小珍貴的豌豆首先在田萌萌左耳安了家。
田萌萌閉上雙眼用心去听,沙沙……
睜眼,看到何解庸的嘴唇一動一動,動一次,左耳里面便沙沙一聲。
難道,這個助听器對她不起作用?
田萌萌慌了,鼻子一酸,眼淚珠子骨碌碌滾了出來。
「別著急,右耳還沒放豌豆!」何教授大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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